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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有信:少年之爱
作者:admin    发布于:2024-01-19 03:43   

 

  那年出国,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临行前几日一直有雨,到出发那一日,雨才停下。匆忙去城中米店过秤,看行李是否超重。米店老板娘笑盈盈问,这是要去哪里?母亲代答,要东渡读书。

  箱子超重许多。母亲命我轻减行李。我取出书来,翻着这一册,又看那一册,左右为难。探询地指向一堆干货,如木耳香菇,问能否减少它们。母亲微笑着阻止,说书可以再买,电子书,图书馆都可以看。然而那些食物在岛国却难得。

  我嫌母亲啰嗦,当面起了争执,平时温和的母亲,也不知道怎么了,跟我吵了许久都没停下。我沉默着蹲下,将书籍取出大半,带走的都只是严肃认真的课本。行李终于收拾完毕,家里安静下来,我兜头躺回枕上。秋初天气,竹簟尚未换去,冰凉地贴着肌肤,帘外夕阳教雨水打湿,与晚风一道徐徐拂入窗内,许久不见暖和……

  “至少,这两座城市的气质是一样的。”我这样安慰着乐平。他是水乡少年,父亲早早故去,遗下孤儿寡母四人,身为长子的他,寄寓了家人无限的希望。他不可能和我一道同行,我亦不能随他去成都。

  曾经,面对上海和成都的选择,他来问我,我两手一摊:傻瓜,这还用问?当然留在成都,以后把家安在成都多好……他就留在了那个地方。

  有一阵,我时时留意机票打折的情况。长沙到成都的航班老是没有折扣,我去往成都的喜悦在机票这个问题上一延再延,一颗心,冷了复热,热了复冷,就这么一直被机票给耽搁下来,直至我东渡。

  但,这丝毫不削弱我对于成都的想象力——即使乐平,没在信中细细描摹它的宽巷子、窄巷子、玉林西路、大慈寺、青羊宫、綄花溪……我甚至想象过大慈寺的落叶。我坐在小竹椅上喝茶,银杏树的叶子飘下来,一直落到我的茶碗里,茶色即便不是青碧如天,有什么要紧,只要跟心爱的人一起……成都稀少而珍贵的阳光,比金子还贵。

  我得到消息,已经是来年的暮春。我学业吃紧,毕业遥遥无期,我看不到希望,想转而攻读东亚文学,虽然以后就业艰难,但到底可以如期拿到学位。

  日子缓缓流过,我渐失眠,深夜爬起来趴在窗台上看月亮,月亮缓缓从屋脊露出一角,云层柔软,远方的灯火映得天空边角微微泛红,好像掀开来还有另一个世界。

  我很伤心,长久沉默。他见我不回答,继续在电话里指责:你太像一个孩子,生活怎么能如你所想?有时候我们固执地认为“生活当如何”,是我们眼界太窄……

  我以为自己不介意,因为他说的有道理。但我曾这么信赖他,如同信赖阳光、雨水,我有我的期望。爱情初来时悄无声息,少年之爱,他的温暖,等同我的体温。每周与他约在图书馆见面一次,同一个时间、地点,两人在楼梯间打一个照面,便默契地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不舍地回过头,目光在空中相遇,窗外阳光正好,厅内如此安静,我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但现在,我们开始怀疑彼此的人生,我第一次站在外围打探他和自己。我生性散漫,不善经营,读书做事全凭兴趣所致。他有计划有抱负,滴水不漏,稳打稳扎。我想调整专业,却不敢与他商量,怕他失望。偶尔上东京逛店,看着眼前一片璀璨,也曾激起三分斗志,要为这繁华世界争取若干,但回到书斋,闲云散尽,我看到自己的本心,裸露如山石。

  日本节假日很多,那几日恰逢连休,我离开时,街道十分静寂。抬头看天空,当真碧空如洗。庭前有妇人执剪清理绣球花枝,望见我,微笑示意。车子经过鸭川,有小朋友在水里的大石上踩水,野鸭与白鹭同在水中嬉戏。我在车内微笑,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鸭川的情景,一有时间,就趴在桌上,絮絮满篇,记下初来所见的风物,山水迢迢寄给某个人……

  乐平在机场的出口等我,他一时没有认出我,在他茫然面向前方的那一刻,我得以站在时空的另一头看向我的少年,仿佛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我安静地站住,看住他,温柔地微笑。

  他认出我来,眼神一亮,穿过人群,大步走过来,把我紧紧抱住。京城的气温低得超出我的想象,尤其在这深秋的夜晚,我躲进他宽大温暖的外套。

  乐平租住在一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造的老房子里,是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楼梯年久失修,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我俩轻手轻脚地上楼,担心吵到熟睡的其他租客。房间前后有树,采光不是很好,但有一个开放的阳台。

  阳台外有灯火流光,流光里有树影离披,风在摇曳,桂花的幽香在室内萦绕不去。

  白天他外出办事,我窝在小小的厨间,切黄瓜、西红柿、胡萝卜、芦笋,盛在玻璃瓶碗内,把葱丝和姜丝切得极细,也熬粥,熬香菇蟹脚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岁月静好的芳香。

  看得出乐平很快乐。两人灯下对坐,他说起他的家乡,那是江南的一个水乡。夏天夜里许多人都在石桥上乘凉,老人们拍着芭蕉扇聊天,聊累了,就把搽汗围身的布头一摊,睡着桥上。天上好大的月亮,渐渐起露水,人声寂下去,只听得桥下溪水响。

  他有个堂兄,会吹横笛,直吹得溪山月色和屋瓦变成笛声。“那一刻,天地都打开了,仿佛古往今来,没有生死成毁,没有英雄圣贤,有的只有花红柳绿,燕语莺啼。”乐平说着,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我不由低笑:这样的太平世界,你许我一个好不好?

  我的乐平,是一个困窘少年。我和他相约一起去吃面条,我看着菜单微笑道,素面,素面好。他要添一个菜,我慌不迭地按下手,不,不,哪怕待会去买一本书。我看见他垂下的脸庞闪过一丝阴郁,他不快乐。乐平跟我在一起,原来并不快乐,我暗暗生出烦恼。他去成都读研的那个夏天,他带我去见他的长辈,他温和不做声的母亲,怯怯地望着我,眼睛里有泪光。我生出一丝歉意,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扛住那无声眼光里的重托。家里主事的是乐平的伯父,老人邀请我们一起吃饭,在饭桌上敦敦教导,要我们对未来生活要有提前规划:譬如以后有了孩子,从奶粉到幼儿园再到日后的读书升学,处处都需要费用……

  我埋下头,我不敢想象孩子。但乐平常说,我想要一个,不,想要几个孩子,想想看,我和你的孩子,一定会非常美丽和聪慧。我不敢看他,他会是一个尽职的父亲。他早早地就在年幼的弟弟和妹妹面前,扮演父亲的角色。但我的生命观不同,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稳妥的未来,我不愿从虚空里唤出一个虚幻的“有”来。

  分别前一天,我俩上了一趟观音寺。从正殿走到偏殿,在很长的红墙下散步,乐平轻轻地牵住我的手,亦安静得一句话也不想说。墙头卧着两只猫。后来又来了一只。我抬头唤它们,它们蹑足走近,倏尔又蹿到墙的另一边去。山寺门前的池子内有许多锦鲤。乐平伸手作出抛鱼食的姿势,鱼们就聚拢过来,拍出细细的水花。我笑,要他买一袋鱼食。须臾他取回鱼食,我伏在阑边,红鱼成群涌来,唼喋不休,那样昂扬欢快的声音,我心里生出细小的喜悦。两人喂光一袋鱼食,方缓步离开。

  虽然上山时买了山上植物园的门票,但已过参观的时间。转头望见群山绵延,天光薄暮。我捏着那张票对他笑道,也许下次再来,这张票还能用。他道,是的,肯定能用的。

  我跟乐平提出分手的那一日,用书籍打发漫漫长夜。忘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似乎能做的唯有读书。他大概会恨我很长一段时期。但所有的感情轨迹都有相似之处,留到最后只有权衡。我自认这是最好的方式,与其让困窘现实日复一日,消解和损害这段美好感情,还不如自己亲手扼杀它,让它因中途夭折而永生不灭,留在没有怨尤,明亮鲜妍的少年光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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