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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门的旧屋是如何改造和利用的
作者:admin    发布于:2024-01-19 03:43   

 

  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澳门历史城区”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澳门建筑师张鹊桥全程参与了申遗的过程。在不久前举行的“一席”演讲中,他为我们讲述了澳门文化遗产保护的故事。

  文物建筑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受风雨的影响,更容易受人为的影响。但是,当你让一个那么破烂的建筑“活”过来,当它从你手中交到下一代人手中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会化成一种动力,支持你走下去,所以,一切努力都是非常值得的。

  大家如果来过澳门的话,一定知道澳门有不少文物建筑。在澳门city walk(城市漫步),走着走着就会看到一座旧建筑。不过,大家看到的老建筑多数是教堂、炮台、庙宇,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些比较小众的建筑。

  比如,高家大屋,这是高可宁的大宅。它从外表看是一幢西式建筑,但里面是地道的传统中式布局和装饰。

  何东图书馆,它看起来也是一个西式建筑,但仔细一看,这些西式的柱子上装饰着中式图案。也有一些建筑是用西式的柱子支撑起中式的屋顶。

  还有卢家大屋,它是一幢传统的中式建筑,但是细看之下会发现,它的窗户,从窗楣到百叶窗、贝壳窗,都受到了西方建筑的影响。

  澳门的总面积约为33.3平方公里,其中有3.1平方公里属于文物建筑或者文物保护的范围,尤以澳门半岛的文物最密集,人口也最集中。因此,空间发展的需求与文物建筑保护之间的矛盾非常突出。

  现在看来,澳门的很多文物建筑都保护得很好,但事实上,它们在得到修复之前都曾经饱受岁月的摧残。

  我在澳门工作已经20多年了,大学毕业就开始从事文物建筑遗产的保护工作。在澳门回归之前,我跟随葡萄牙人一起修建筑,主要是修复建筑的外观,很少涉及内部。回归之后,我们全面承担起了文物保护的责任,从修复建筑的外观、内部,一直到文物建筑的改造和再利用。

  20多年来的实践使我们深知,文物建筑的保护和可持续利用是一件不容易的工作。今天,我就和大家分享几个我曾经参与的文物建筑的改造和保护案例。

  我与这座建筑很有缘分,小时候我就住在离它200米远的地方,每天都会经过。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座建筑原来是近代思想家郑观应的故居,他的著作《盛世危言》曾经影响过孙中山和康有为。

  郑家大屋大约从1859年起由郑观应的父亲开始建造,之后他的兄弟们在周边慢慢扩建,目前的郑家大屋保留了大约4000平方米的面积。它的主房区是传统的岭南天井式建筑,但其中很多地方又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包括一些柱子、天花板、窗户。这座建筑非常出名,但在修复之前非常破败。

  20世纪20年代,郑家后人外出发展,大屋开始分租出去。到了20世纪四五十年代,由于内地在打仗,澳门一下子涌入很多人,主城区4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居住了40万人。那时候郑家大屋的很多房间和厅堂都变成了劏房(注:将一个房间用隔板分成多个小房间,居住面积狭小,通常租金较便宜),一度分租给72家房客,住了两三百人。超负荷之下,建筑受到了很大破坏。劏房不够用,还在天台、花园里建了很多违章建筑。

  2001年,政府用置换土地的方法把郑家大屋收回,我参与了接收工作。当时郑家大屋已经是十屋九破,破烂不堪,我的心情也非常沉重。其实郑家大屋在1992年就已经被评定为文物建筑,如果能早点修复,也不至于变得那么破烂。

  郑家大屋收回后,人们都非常高兴,希望马上可以把它修复好。当时,我们的压力非常大,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文物建筑修复工程,而且修复的难度很高。

  我记得,回归前我参与了澳门唯一一个穹顶教堂的修复工程。当时,砖砌的穹顶开裂了,结构不稳,但是为了赶在回归之前把它修好,就用混凝土结构取代了砖砌穹顶。当看到青砖穹壁被一锤一锤击碎时,我感觉非常可惜和痛心。所以我告诉自己,郑家大屋的修复不能赶时间,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

  从2001年到2009年,我们用了8年时间去修复郑家大屋,每一步都非常小心。这是澳门修复时间最长的一座文物建筑。

  当时,清理垃圾就用了近一年时间。因为我们不仅是在清理垃圾,更是在“寻宝”。在垃圾中,可以找到很多旧建筑的构件,比如砖头、瓦片、木构件等。这个工作很不容易,清理垃圾时我们往往都灰头土脸的,有一次我的同事还遭到了警察的盘查。

  把垃圾清完后,我们对整个环境进行了实地测绘,把哪里被破坏、哪里有缺失都记录下来。为什么一定要到现场做这些工作?因为文物建筑讲究“修旧如旧”,要用原有的技术、旧的材料,还原建筑本来的空间和面貌。因此,辨别它的原貌是很重要的,不能单凭想当然的推测去判断它以前的样子,必须在现场考证其真实性。

  我举个例子,郑家大屋有一条笔直的轿道。轿道在接收时已经非常破烂,根本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的。很多人说,郑家的家境非常富裕,地台一定是用比较讲究的石材铺成的。我就问:那么石材去哪里了?他们说,可能被偷走了。我觉得奇怪,那么重的石材,被偷走的可能性不大。经过仔细查找,我们终于在轿道两面墙的底下找到了几块夯土,比对之后,确认这就是原本的地台。这在澳门是很常见的做法。于是,我们根据夯土的配方重新铺了地台。

  还有一个地方,据曾经住在大屋的一位老人回忆,小时候看到前面有一个圆形的门洞。我觉得他说得没错,因为后面的墙上写着“留月”两个字,按照中国传统建筑文化,这面墙的前面应该有一个圆形的门洞。但是,这个门洞有多大呢?幸运的是,我们在花园的地上找到了几个弧形的石块,比对之后确认是月洞门的拱壁石,我们就根据石块的弧度重新做了月洞门。

  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找到证据来进行修复。像文昌殿的月洞门,我们隐约看到门洞的两侧有一副对联,其中上联缺了两个字:“现阴阳而□□,借阁楼以撑天。”我们从一张老照片上找到一个“合”字,就补了上去。“现阴阳而合□,借阁楼以撑天”,最后一个字到底是什么呢?有人说,“天”应该对“地”。也有人说,郑观应信奉道教,阴阳合一,“一”才是对的。因为没证据,所以我们最终选择了留白。

  大家看到很多地方修复以后还是显得很残破,于是有人说我们修得不给力,没做好工作。其实,我们在修复郑家大屋的时候,很多地方主要是加固,更多的是用来展示它的历史发展过程。修旧如旧,不单纯是把建筑恢复到它最初建成的样子,而更应留下建筑演变过程中时间的痕迹。

  当时,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门官(守门之神)。而我们看到,大门上方写的“旺相堂”三个字,是电脑打印后贴上去的,明显是现代的手笔。我们用手术刀把这些字的局部小心地剖开,结果发现里面竟有13层,说明它至少经过13次改动。我们其实从技术上完全可以把后来覆盖的字都铲掉,留出最初的样子,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做。因为我们觉得,建筑承载了人的流动、情感和社会的变迁,这13层文字真实记录了曾经的沧桑,所以我们最后把它保留了下来。

  还有曾经被建成劏房的厅堂,地砖非常破烂,凹凸不平,当时几平方米的地方曾经住了十来个人,也就是那时候的蜗居。我们也把这段历史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们尽量把能用的旧材料都用上,如果需要新做,我们会把新旧部分区分开来。比如,木构件用颜色来区别,颜色深一点的是新做的。门窗上被刻画的旧痕和外墙上斑驳的修补印迹也都被保留下来。

  有人问我:一座文物建筑曾经历过那么多的变化,它到底应该修复成什么样子呢?我个人觉得,在建筑的主体空间、风格样式等都得到较好保存的同时,适当地保护发展过程中的痕迹是非常重要的,甚至包括这座建筑最初修建时周围环境的考古遗迹也要尽可能地留存和保护下来。

  据说,中西药局是孙中山1892年(清光绪十八年)来澳门行医的时候开的。孙中山毕业于香港西医学堂,是第一位华人执业医生。当年,他在中西药局自愿赠医,不收诊金,为澳门贫苦大众服务。2011年,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把中西药局收购回来,准备打造成一个展示孙中山生平的展馆。

  这所房子在修复之前也很破败。我们在修复大门的时候,发现墙上好像有字迹。我们就慢慢把墙皮剔走,结果发现上面写的是“饮香仙馆”四个字。我们猜想,它最初可能是一家鸦片烟馆。

  我们在修复建筑的时候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屋子里有一口井。水井一般都在室外,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口井呢?我们紧接着在井的旁边又发现了一些毛石基础。最后经考古专业的同事论证,这里可能是一个旧码头遗址。澳门是一个填海造出来的地方,这个遗址见证了澳门在填海过程中海岸线的推移,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

  接着,我们在室内又发现了一些毛石基础,还发现了很多“克拉克瓷”瓷片,也就是外销的中国青花瓷,证明澳门当年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节点。

  2016年,当中西药局完成修复向公众开放时,我们把这些考古发现也一起展示了出来。我们用现代的语言设计了上下连通的楼梯,用来展示考古现场与发现,让这所老房子变得更加鲜活而丰富。

  其实,文物建筑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动态的,每个时代赋予它的内容都会变成它的内涵之一。我们也可以在旧建筑、旧环境中进行新的建筑设计,但关键是要尊重它本身的价值。

  中西药局的改建,采取的办法是将现代语言融入原有环境。我在何东图书馆曾经做过一个扩建工程,也是采用了相同的手法。

  何东图书馆原是一座建于19世纪初的欧式建筑,是典型的花园式豪华住宅。后来富商何东先生把它买下来,变成他在澳门的居所。他的后人捐钱买了很多图书,使这座建筑成为一个收藏中文书籍的图书馆。

  我上中学的时候,学校刚好就在附近,我也经常在这个图书馆看书,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这里的前花园非常漂亮,很幽静。后花园当时不太开放,印象中很神秘。想不到数年之后,我有机会为这个图书馆进行扩建工作。为什么要扩建呢?澳门回归之后,读者越来越多,政府也更加重视文化教育,为了增加阅读空间,所以需要扩建图书馆。

  我做设计的时候给自己定下了三个原则:第一,新建筑不能仿古,不能新旧不分;第二,新建筑不能超过旧建筑的高度;第三,一定要尊重旧建筑的固有价值。

  经过推敲,我决定把新建筑建在旧建筑的侧边,把中庭放在新旧建筑之间。我想要强调,一定要从旧建筑进入,再到新建筑,这是一种传承的关系。

  我来带大家走一走:从门口进去是一个很优美的前花园,然后进入高大的旧建筑。经过一段很矮很窄的楼梯,来到开阔明亮的中庭。最后,再经过新建筑的架空层,进入后花园。很多人来到图书馆,会觉得高高低低的空间关系很有意思,特别是当他们从很矮的旧楼梯进入中庭的时候,感觉别有洞天。

  我们用现代语言的简洁来衬托古典语言的丰富,轻盈的玻璃和厚重的墙体形成对比,有一种不一样的韵味。

  我曾经看到澳门很多有特色的建筑慢慢消失了,觉得非常可惜,所以我们列了一个有特色的澳门建筑清单,希望通过合作把这些建筑及早保留下来,找机会再把它们评定为文物保护起来。沙梨头图书馆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里原本是7座骑楼建筑群,以前就建在海边。因为当时它们还不是文物,按规划可以拆掉,把它们建成高20多米高的建筑。但是,骑楼对澳门来说是一种很有特色的建筑风格。当年这里一条街都是骑楼,而这7座是最后剩下的,我们想保留这条街道最后一点风情。

  但是,决定权在业主手上,我们不能强迫他保护这个建筑,所以我们就和他谈能不能合作。我们提出租下这7座建筑,并且出资修复,把它们做成一个图书馆。业主听后表示支持。

  这7座骑楼的正立面被保留了下来。我们希望把原本的空间打造成一个图书馆,然而钻探报告给我们泼了一盆冷水,工程师说,这里本来是填海地,基础非常不稳,两层楼已经出现沉降,所以除了立面之外都要拆除。

  我们请他无论如何再想想办法。工程师和我们一起想了好久,终于找到了方法,得以保留其中的3座骑楼,其他几座重新做结构。最后形成了这样的布局:中间是一个中庭,两边是一新一旧两个体量相当的建筑。最左边的建筑全部保留,包括旧楼梯,墙身和柱子的颜色也是当年的。我们把原本店铺里的一些生产工具和机械也保留了下来。右边的新建筑打造得比较简单,以最简洁的装修来衬托旧建筑。

  中庭是设计的重点。我们在中庭里特意做了货柜式设计,因为这里以前是为码头服务的,我们想表达对旧建筑的怀念。通过中庭通透的大片玻璃,在旧建筑中可以看到新建筑,新旧空间是融于一体的。楼梯和坡道围绕中庭来布置,不知不觉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我们还把那些修复的旧材料、旧构件,放在了新建筑的墙身上。

  工程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我站在天台上,发现远处可以看到海。这些骑楼以前就在海边,经过逐渐填海,如今它们已经远离大海。我灵机一动,让同事在天台上开了一个窗口,重塑了它以前与海的关系。这个窗口就叫“内港之眼”。

  文物建筑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受风雨的影响,更容易受人为的影响。但是,当你让一个那么破烂的建筑“活”过来,当它从你手中交到下一代人手中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会化成一种动力,支持你走下去,所以,一切努力都是非常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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