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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里的女作家从摆摊日常里发现劳动者质朴人生的庄重
作者:admin    发布于:2024-02-23 07:48   

 

  陈慧,是近年一批崛起受到社会关注和欢迎的“素人写作”中的一员。2021年,她的散文集《世间的小儿女》推出时,进入了本报的8月好书榜,推荐语里说道,她“仅仅是把写作当成日常生活的一个出口,是忙碌之余的消遣,但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文字才有了一种特别的从容、不功利和不雕琢,如同清水芙蓉”。

  陈慧的身上有一个标签:菜场女作家。这个从江苏如皋嫁到余姚四明山深处的女人,在菜市场摆摊至今的18年里,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相逢过无数小人物的命运,她选择用文字记录下生活的感悟与点滴。即使在出版了两本书之后,她仍然在菜市场摆摊,仍然将写作“当成日常生活中一件有趣的事”。

  近期,她的第三本书《在菜场,在人间》推出,再度进入本报的2月好书榜,编辑推荐道,“文学之心赋予她一双专注观察的眼睛,投注在顾客、隔壁摊主、乡邻之上,将他们的日常生活如实记录,书写人间芸芸众生的百态人生。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因而她的视角是平行的,不隔膜亦不拔升,自然而然,也自由无拘,平凡人的一生,每一天似乎都与前相同,但每一天也都是崭新的一日。”

  《在菜场,在人间》里,陈慧写出了一个个平凡生命的庄严与贵重,书中是市井百态,书外同样是质朴人生。

  我现在摆摊的十字路口往左边拐进去五十米,有一间很逼仄的楼梯间。以前是卖面条的阿权哥租着,放一张桌子、一个方凳、一块案板,再加上两只大肚子的竹篓筐,人在屋里头转个身都得小心翼翼。

  阿权哥租那楼梯间的几年里,我的小摊就摆在他的门边上,有时他出去办点事,我就主动帮着他照管一会儿生意。有时天气骤变,下起了大雨,他便赶紧顺一顺东西,让我把小摊子推进屋里避一避。他的租房合同到了期,力劝我租下楼梯间,说有个固定的地方,至少不必天天挨风吹日晒的苦了。

  我没有接受阿权哥的建议,继续做我的露天“游民”,相对于从早到晚枯守着一间小店的寸步不能移,我还是更喜欢来去自由的灵活性。再则,楼梯间的面积实在太小了,仅有几平方米,形状也不规则,未来完全没有扩大经营的可能性。

  阿权哥撤走后,那楼梯间一直无人垂青。七八月份,半山村子里一个烫杂粮煎饼的女人试租了一星期,眼见没什么生意,立刻撒手不干了。元旦前,有个胖乎乎的安徽人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开了一家芝麻大饼店。然而,两个月还没撑足呢,他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腊月底,一个卖低价服装的男人租了个短期,突击了十天左右的业绩,年后再没露面。房主不得不又在卷闸门上挂上了“吉房出租”的牌子。

  牌子挂了好久,“吉房出租”四个红字都被太阳晒褪了色,总算来了租客——一个绍兴口音的老太太,高高大大,花白的齐耳短发,长条脸,一嘴的牙七零八落,看样子得七十好几了。

  这个老太太原本是误打误撞摸来我们镇的。这地方过清明节、夏至、七月半、冬至,以及年三十都要敬神祭祖,俗称“做拜拜”。老太太装在一辆四轮小拉车里沿街兜售的就是做拜拜时需焚烧的“经佛”和“元宝”。经佛其实就是印着莲花图案的、比巴掌大一点的长方形黄纸,名堂却是不少,我知晓的只六七种:四四佛、六六佛、八八佛、心经、弥陀经、观音经……各有各的价格,一扎几块钱到几十块不等。元宝的颜色比经佛浅些,也是纸质的,折成两头上翘的船状。元宝论“堂”卖,一堂元宝有固定的只数,做拜拜,一堂元宝就够了。

  老太太到小镇试了一回水,大概尝到些甜头,于是毫不犹豫地找到房东,当场拍板租下了那楼梯间。屋里起初还是空荡荡的,她下午匆匆乘公交返回几十公里外的家,第二天大清早又拖着沉甸甸的小拉车急急赶来。车马劳顿了几天,她开始一点点地添置物件,先是桌子板凳,接着是锅碗瓢盆,最后连床都搬进来了。老式木床窄窄的,一头顶着楼梯间的里墙,一头直逼到卷帘门下。卷帘门一旦推上,屋内的一切就通通暴露在了大众面前。她在床头上挂了一块花里胡哨的旧被面作为遮挡,好歹在众目睽睽之下拦出了个不怎么私密的私人小空间。

  周围的一些居民见“新进成员”摆出了居家过日子的架势,忍不住掩嘴偷笑。这个说,一大把年纪了,不在自己家颐养天年,难不成还想在这里安营扎寨?那个讲,年轻人来开店都维持不下去,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能搞出个啥名堂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当然也不能免俗地去和她搭讪,拐弯抹角地问了她的年龄和家庭情况——果然七十有三!一家五口人,儿子、媳妇厂里上班,孙子读大学,老伴健在。我不解地问:“大妈,老伴老伴,不就图个老来做伴嘛,你把大伯留在家里,自己跑出来单住,他就没意见吗?”她瘪了瘪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啊呦!这样多好,大家都清净!”

  她的个性大大咧咧,喉咙音又响,有事没事爱站在店门外和路过的人套近乎,笑盈盈地搬出椅子请人家“歇歇脚”。亲和力十足的几波操作下来,她就顺利地收获了一些客户。然而,经佛这种东西需求量很少,除非派特殊用场,否则,不年不节的,哪有多少人来买呢?

  头一个月,她盘了账,表情讪讪地,说:“房租也扳不转。”我们几个听到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搭她的茬儿。农村人口流失严重,来菜市场的人一年比一年少,生意确实越来越不好做,她亏钱是意料之中的事。假如她租房时像之前的那几个人一样,只付少量租金,那她的损失顶多不过千元,可她签了铁板钉钉的合约,一次性付了整年的房租,即使她现在萌生了退意,拿出去的钱也讨不回来了。所以,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继续把经佛店往前熬;二、贴一张“旺铺转让”的条子,骗接盘侠上钩。

  老太太既没有选一,也没有选二,她自行开辟了一个三。她把摊开的经佛一一叠进纸箱子里,只占了门边很小的一个位置,腾出来的地方放上了她从赶早市的本地菜农手里批发的应季蔬菜。她前后卖过新鲜的豌豆荚、毛笋、大豆、玉米、小青菜、水蜜桃、南瓜、茭白、鞭笋、洋芋、西瓜、花生、栗子、柿子等等。

  她卖什么,屋里的地上就晾满了什么,人走进走出,不得不踮着脚尖,像是在跳芭蕾。她只卖不买,什么没卖掉,她的胃就顺理成章地消灭什么。变了颜色的大豆瓣,干巴巴的玉米和厚皮的老南瓜……她都在电饭锅里煮得烂烂的,一碗一碗地吃下去。是饭,也是菜,饭菜不分家。

  也有不能及时解决了的东西,比如在水里泡青了的茭白和霉过了头的“苋菜咕”,一般的生意人早就扔掉了,她才不!细致地刨去茭白的青皮,拿盐腌好塞进玻璃瓶里,又是一样省事的下饭菜。苋菜咕是一种霉变食物,周作人先生曾在一篇散文中回忆过,算是经典的浙江味道。

  青苋菜去叶,留梗,切成寸许泡入水中,一天一夜后捞出,沥干盛进坛子里,撒几颗粗盐粒,密封发酵数日,苋菜梗外壳硬度不变,内里却已酥烂。取一碗,浇一勺菜油上锅蒸透,吃起来有点像吸果冻,咕咕有声,据此得名苋菜咕。

  苋菜咕这东西很个性。爱它的人,觉得香气扑鼻,趋之若鹜;厌恶它的人,忍受不了它的异臭,避之不及。

  老太太的苋菜咕是“升级产品”,前期是出售成捆的苋菜梗,苋菜梗蔫吧了,没形了,她就自己动手制作苋菜咕。气温高时,苋菜咕也易坏,两三天一过,就成了稀汤寡水的落拓货。为了确保姣好的品相,她又斥资九百元购买了一只小冰箱,专门保存成品或半成品的苋菜咕。

  原标题:《菜市场里的女作家,从摆摊日常里发现劳动者质朴人生的庄重|夜读·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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