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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长篇小说2023秋卷 评论:女人步上楼梯时 ——《半玉抄》一读(张屏瑾)(上)
作者:admin    发布于:2023-10-20 03:56   

 

  原标题:《收获》长篇小说2023秋卷 评论:女人步上楼梯时 ——《半玉抄》一读(张屏瑾)(上)

  张屏瑾,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当代文学与文化评论。

  日本明治时代,三浦屋年轻美丽的艺伎初子和阿玉,在最后的古典行业中成长,身不由己地卷入近代世界现代化进程的漩涡中,她们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见证了历史褶皱中的真相,却在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中迷失在不可知的身份和颠倒的记忆中。暗夜萤火,行走在历史的边缘,撑起历史的大多数人,那些隐去的名字,何时才能回家?

  《半玉抄》是一部凄美又深沉的小说,出自年轻的作家周婉京之手,读完后感到兴奋也有点意外。小说开头初子窥视百合子出楼的场景,立刻让我想起日本导演成濑巳喜男的电影的名字,不过与成濑镜头下的艺伎和酒吧女的形象相比,小说在写作层面带来的话题是更多的。

  故事足够好看,明治时代美丽的舞伎少女,在逐渐没落的技艺里面成长、沉浮,无可奈何被卷入大时代之中,经历时间、空间、身份的几重颠倒,最后以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进入了历史。小说在接近尾声处交代了叙事初衷:活过了一个世纪的舞伎李百花,曾孙女成为一名近代史研究者,在考证所谓“间岛”争端的史料过程中,“我”发现的是曾祖母的历史,女人的历史,或者说是女人在“历史的窄边”投下的重重明与暗的身影。

  一直认为,中国历史中最复杂的就是近代史,因为它不仅关乎朝代更替兴亡,更重要的是成就了一个现代国家,把中国人拽进了现代世界的地图。近代史复杂而加速的巨变过程,让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无比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有更多不确定性和偶然性,潜藏在整体改变中国人命运的这段短历史的洪流下,等待被发现。这就给予小说巨大的机会,尤其是其中几个千古之谜,如果没有罗生门那样的小说创造出的视点,根本无法得到理解。宋教仁刺案就是其中一个。《半玉抄》写了宋教仁,但并非写刺案本身,围绕的是宋教仁所作《间岛问题》一书,这也是改变历史的一本书,晚清政府屈辱外交史中仅有的一点亮色。

  这样的真实历史事件有分量,但也增加了小说的难度,在真实与虚构之间穿插,需要有足够的叙事能力。我之前读过周婉京获奖的短篇小说集《取出疯石》,觉得这是一位很有叙事能力的作家。当然要在《半玉抄》里实现的叙事抱负,与她之前的小说又不一样了,虽然复一(宋教仁化名)直到小说的中间部分才出现,但历史事件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点缀,而是核心内容。小说结尾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篇历史论文,仿佛这是用小说的方式写的一篇史论。但《半玉抄》并不是一篇历史小说,恰恰相反,这是一篇破除历史中心主义的小说,它告诉你在重大历史事件背后,扇动风暴的那一些纤细脆弱的蝴蝶的翅膀,并努力刻画那些翅膀上的精细之极的花纹。

  所以我很看重小说的前半部分,在男人和他们的使命还没有出场之前,京都祇园这一著名的属于艺伎的小世界,在女人的日常中徐徐展开。艺伎这种生存方式,把女人的美高度地形式化,也把女人的命运定格在商品和艺术品之间。然而每一个艺伎,都是靠真实的血肉和心灵去滋养她的商品性和艺术品性,那么她们身上的美到底是具体的还是抽象的?三浦屋的百合子,她的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是美的标准,在初子和阿玉的眼里,她就是美的化身,也是世界的化身。但这个美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激荡碰撞正在到来。小说的前半部分,就是对山雨欲来之前,艺伎之美感世界的描摹,处处入画,令人心醉。这些文字也许会在读者心中唤起不少已有的艺术形象,如川端康成的小说,或者成濑巳喜男、沟口健二等人的电影,同类艺术题材在日本乃至世界范围内已经形成了它的小传统,而《半玉抄》在融入这一传统特有的美学语境之外,还另有它自己的一种宏阔感,如老年李百花所说,她一辈子与“京”字打交道,在此京与彼京之间,是沉甸甸凝重有加的二十世纪东亚历史,是中日两国各自的道路与时刻,是侵略和抵抗的心与力的较量,在同类题材中能够这样来接通美与力的作品,还是不多见的。

  从美开始,非常正确。百合子,以及初子所领悟与承接的这种美,本来应该沿着既定的轨道生成、发展和寂灭,但在明治时代末期,它已偏离了这个轨道,形成了一种越轨的自足,一个在交换、售卖、控制之上的,美与自由的世界,然而它也是空虚和哀伤的。艺伎之美是日本的物哀的审美传统最好的表现之一,物哀原来是指向自然界的美景——这当然也是《半玉抄》的一个优点,酣畅淋漓的景色描写现在越来越少见了,如果一代小说家都不会写景,那会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艺伎的美跟京都的市井、郊野种种风景,跟樱花的根植与盛放,跟自然万物和生命联系在一起,因此也和物哀的传统联系在一起。而在越来越工业化、非自然化,军国扩张野心越来越盛的时代,这种美的现实对应物越来越少,也很难再做到自我超越。初子出走田野,阿玉远嫁他乡,美之命运在大时代的大变动来临之际,是注定要崩塌的。

  事实曾迷失,面孔曾迷失,美却不曾。初子告诉我,在她这一个个故事里,每件事都被其他事情牵动着。只有美,像是亘古不变的谜题,不曾迷失。假使百合子、遣手妈妈没有因美抱怨、因爱而死,她们定会跟着初子迁去田野,或是追来北京,质问我们这些后来的人——美有何用?

  与美紧密相连的还有爱,美不曾迷失,但超越性的美是无用的,爱也是无用的。如果百合子永远留在这个象征物哀与美的偶像的位置上,那么初子与阿玉的命运也会完全不同,但百合子拒绝了这个注定无路可走的抽象化身,她选择了爱的逃离,使这部小说又带上了古典悲剧的气质,闪动着古代传说中为爱而殁的谪仙的身影。与对舞伎们浓烈而持久的美的描写相比,对爱的描写则幽深了许多,小说里的爱情隐晦、克制,带有几分迟疑甚至是否定。百合子和小柳的爱,在一袜一鞋的传递之间秘不示人,初子与九鬼的爱始终在延宕,被冲散,影影绰绰地存在着。只有在爱人们的结局中,才能看到这爱的强度并不亚于美。小柳的尸体被兵人在百合子面前砍成肉泥,她遭,沦落为娼;九鬼在历史的迷雾中下落不明,初子和阿玉不分彼此一路跟随至无名墓冢。她们从对爱懵懂的少女开始,在爱的终结处找到命运与自我。

  时间隐隐波动,如琵琶湖黑糖色的湖畔,有浪,如深海的潮水。小时候,初子的父母指着湖面让她看:“这就是海。”对年幼的京都女孩来说,海就是琵琶湖。爱,父母之爱,情人之爱,各式各样的爱,爱总是在欺骗那些从未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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