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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周刊:飓风击溃美国
作者:admin    发布于:2023-10-14 22:18   

 

  当我们确信有警察面对灾变开枪自杀,当我们确信有人向前往救援的人员射击时,我们陷入沉思:

  这是自1900年得克萨斯州加尔维斯敦遭受飓风以来美国最大的一次自然灾害,当年有8000至12000人丧生。自美国内战期间里士满和亚特兰大全城大撤退以来,还没有美国的大城市进行如此的撤退。

  当美国总统布什宣布路易斯安那州为飓风卡特里娜警戒区时,39岁的旺达·西蒙斯(Vonda Simmons)和亲戚离开新奥尔良,投奔到西北80英里外的州首府巴吞鲁日一处朋友家。政府建议像西蒙斯这样的撤离者在离开前再看一眼这座城市,因为它可能再也不同了。

  的确如此。西蒙斯所居住的区域被后来的洪水全部淹没。但与留在城里的10万新奥尔良人相比,西蒙斯的损失算是最低限度的。拥有10兆吨核弹能量的飓风卡特里娜,让新奥尔良成为一座“水城”;政府的救援不力,使之成了一座“炼狱”。

  对于新奥尔良人而言,飓风并不可怕。这座平均海拔在海平面以下的城市南临密西西比河,北接庞恰特雷恩湖,再加上靠近墨西哥湾,新奥尔良就成了飓风的“老主顾”。因此,当市长雷·纳金(C. Ray Nagin)要求市民大规模撤离时,新奥尔良人并没有大惊小怪。

  在美国经济排名倒数第三的路易斯安那州,尽管新奥尔良是重要的旅游城市,但仍有1/5的新奥尔良人生活在贫困线的人没有车,其中大多数是非洲裔美国人。对于那些无法离开新奥尔良的人,市政府建议他们去“超级穹顶”体育馆和会议中心两处避难。

  8月28日下午,庞恰特雷恩湖的水位不断上涨,越来越接近防洪堤,墨西哥湾的海平面也开始上涨。新奥尔良议会主席奥里弗·托马斯(Oliver Thomas)对飓风了如指掌,他曾领略过1965年飓风贝特西的厉害。他在新奥尔良飓风作战指挥室宣布:“大水即将来到这座城市。”

  8月29日破晓时分,飓风卡特里娜以每小时233公里的速度在美国墨西哥湾沿岸新奥尔良外海岸登陆。空军预备指挥部第920营救小组的蒂姆·塔奇克(Tim Tarchick)上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从早晨开始就给美国联邦紧急管理局(FEMA)打电线架营救直升机,一等飓风减弱后就前往灾区。但FEMA表示无权指挥军事小组执行任务,必须得到国防部的授权。直到翌日下午,塔奇克的队伍才获准展开营救行动。此时,飓风肆虐新奥尔良已经超过24小时。

  在飓风登陆的几小时内,新奥尔良的一些街道还是干的。但到了中午,城内工业运河的防洪堤有两处决堤,大水涌进第九区的街道,水深3至10英尺。许多居民爬上屋顶。在被洪水包围的阁楼,19岁的瓦德里卡·内森(Waldrica Nathan)生下一个男孩,接生的是孩子的父亲和祖父母。为了保持婴儿凉爽,家人用洗衣篮当船,飘在客厅的凉水中。

  祸不单行。8月29日半夜,第17街运河旁约有一个足球场长的防洪堤决堤300英尺,庞恰特雷恩湖水灌入整座城市。监管防洪堤的陆军工程公司一时乱了阵脚,试图用直升机空投1400千克重的沙袋堵住大水,但由于全城的直升机忙于搜救工作,洪水吞没了城市80%的地区。全城断电,湖滨机场和庞恰特雷恩高速公路都浸在水中。世界上最长的水上高速公路大桥——24英里长的庞恰特雷恩湖大桥也部分被淹。

  杜兰大学著名的艾滋病研究者詹姆斯·罗宾逊(James Robinson)博士,本来决定留下来保护受疾病感染的白细胞。他和妻子在实验室准备了食物和水,依靠发电机使冰箱和孵化器运作。但当8月31日水位上升时,发电机坏了。害怕被抢或淹死,罗宾逊夫妇不得不在警卫的保卫下撤离。数十年的研究成果泡汤了。

  飓风卡特里娜走了,新奥尔良也毁了。那些没有听从撤出令的人后悔了。27岁的安东尼·彼得森Anthony Peterson 住在庞恰特雷恩湖边,如今已经被淹在水下15英尺。他抱怨道:“如果我早些撤走,就不会像老鼠这样困在这里。厕所不能用,手机也不行。我和家人只有一些罐头食品。”

  很多屋顶被掀翻,全城停电、停水,移动电话系统陷入瘫痪状态。新奥尔良当地最大报纸《时代-小钱币》(Times-Picayune)也停刊了,工作人员全部撤离。人们又像二战期间那样,围坐在收音机旁。电波中传来女州长凯瑟琳·巴宾诺·布兰科(Kathleen Babineaux Blanco)在巴吞鲁日临时办公地的声音:“灾难比我们预计的要糟糕许多。为耐心和勇气祈祷吧。”

  情况十万火急,小布什提前结束休假返回华盛顿。五角大楼命令海军营救小组赶赴墨西哥海湾沿岸进行支援。但政府对灾难的反应还是太迟了,新奥尔良的悲剧正在达到最高潮。

  容纳2.5万难民的“超级穹顶”体育馆不是“诺亚方舟”,体育馆外水深3英尺,卡特里娜飓风在体育馆顶上撕开两个大口子。体育馆经理道格·梭顿(Doug Thornton)坦承“没有做好准备”。难民们的说法是:“刚开始我们很感激,后来感到是在地狱。”

  首先,空调坏了。然后是灯。尽管用了一台发电机,但只能让这个巨大竞技场在夜间微弱发亮。白天的采光全靠屋顶的裂口。难民们刚开始的食物选择是什锦菜、意大利面和泰国鸡,而后就难以维系了。80岁的朱尼塔·麦克弗林( Juanita McFerrin)说:“我排队两次领食物,可每次他们都说没有了。”瓶装水更是少得可怜。在闷热的环境下,人体开始发臭。

  8月31日开始,所有的自来水都被切断。在黑暗的盥洗室,墙壁和地板上都是粪渍。一个黑市开始出现。热卖的是10美元一包的香烟和止尿剂。时不时会有枪声传出,有人因体力不支而倒下,或是从上层跳下自杀。有人在洗手间用铅管袭击一名国民警卫队人员,试图偷他的自动武器。在混战中,警卫队员被枪打中腿部。一名国民警卫队人员说:“我宁愿在伊拉克,而不是这儿。”

  21岁的面包店收银员戴瑟尔·蒙罗(Darcel Monroe)看到有人因一无所有而自杀,也看到夫妻之间大打出手,她还目睹了2个女孩在女厕所内遭人强奸。“很多人看到但不敢做什么。歹徒就大大方方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但所有有关强奸和谋杀的传闻都没有得到警方证实。

  飓风吹散了很多家庭。42岁的家庭主妇布兰达·史密斯(Brenda Smith)无法找到自己的女儿布莱尼和杰西卡。“我知道她们被撤离到这儿,但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问谁。我已经在体育馆内找了两圈。”另一些人更担心自己的将来。29岁的琦琦·贝尔(Kiki Bell)是两间商店的经理,她不安地问道:“我们的工作怎么办?如何照顾家人?”

  34岁的塞缪尔·汤普森(Samuel Thompson)拿出他的小提琴,演奏了巴赫著名的G小调第一奏鸣曲,如同当年泰坦尼克号上的那支乐队。同样乐观的还有孩子。体育馆内,少年们赤足、衣衫不整进行橄榄球赛,儿童则玩玩空塑料水瓶。

  由于体育馆内大多是黑人,白人就显得非常抢眼。21岁的尼尔森(Nelson)是英国游客之一,体育馆内混合着汗味、粪味和尿味的空气几乎令他窒息。为了安全起见,军方告知这批英国人围成一团休息,男生在外,女生在内。但20岁的兰卡斯特大学女生简·威尔顿(Jane Wheeldon)还是受到性骚扰。“气氛极度吓人。人们总是盯着我们,男人们会走过来摸我。我们担心自己会被强奸或者抢劫。”

  当地人很在意外国人受到军队的特别照顾。8月31日,军方决定让外国人先撤,5人一组离开。尼尔森说:“周围的人用怀疑、厌恶的眼光看着我们。他们问我们准备去哪儿,我撒谎说坐到其他地方。我走时低着头。”当人们发现他们撤离时,就对他们大喊大叫,制造一些麻烦。英国游客被带到一处紧急医疗中心,由于那里医护人员很少,他们也帮忙照顾病人。而后到了得州的达拉斯,最后安全回国。

  余下2万多人的撤离工作进行得非常缓慢,饱受炎热、缺水、不洗澡、筋疲力尽和饥饿之苦。病人和残疾人第一批被撤离。在8月31日,FEMA和国民警卫队只撤离了体育馆内的700人。政府不得不动用上百辆大巴来接走余下的难民,他们往往坐车6个多小时到达得州的休斯顿,途中停靠巴吞鲁日、查尔斯湖和得州的波蒙特。

  四层楼高的会议中心也容纳了2万难民,情况更为糟糕。52岁的谢莉·约翰逊(Sherri Johnson)在8月30日晚拄着拐杖离家出逃,步行3英里到达会议中心。她抵达时看到有人开枪而受惊吓倒地,身旁只有两个不知所措的护士,没有任何水和食物的供应。到处是人们“帮帮我们!”的声音。约翰逊女士哀怨地向路过的摄影师打听:“哪里有红十字?”

  政府对这里的救济直到9月2日才开始。那天上午,新奥尔良警方指挥官埃德文·康柏斯三世(P. Edwin Compass III)坐车来,冲人们喊着:食物和大巴就在路上。一些人无力地鼓掌,另一些人则嘲笑说:“我们不需要食物,带我们离开这儿。”

  飓风登陆4天后,病理学家格雷戈·亨德森(Greg Henderson)博士在新奥尔良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会议中心,他是2万名难民的唯一医生。眼前的景象就好像非洲:室内41度,尸体被放在二楼,走廊里是病人。各种伤口,能够想象到的疾病和各种精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有些人因为没有得到透析,马上就要肾衰竭。

  尽管两处避难所的境况惨不忍睹,外面的世界可能更令人心寒。如同非洲内战城市:燃烧的房屋,被淹没的大街,浮尸和头顶上的军用直升机。CNN的记者说:“我们不得不警告你:这些不是我们习惯看到的美国大城市的景象。”飓风过后,新奥尔良处于无政府状态的边缘。

  泄漏的煤气从水中冒泡,随时可能着火,甚至引发爆炸。全城1500名警察中有200人交出自己的警徽,2人自杀。囚犯虽然都撤离出城,但他们的犯罪记录没有带走。人们扯断椅腿,使之成为黑夜中的火把。垃圾横溢的水中有老鼠和毒蛇。人们不敢涉水前行,只能用空冰箱当船。一名妇女用一块门板拖着丈夫的尸体,趟水去医院。一位老妇人自8月29日被困后,每天打电话给FEMA寻求救援,直到9月2日晚被大水吞没。

  正如前参议员比利·陶金(Billy Tauzin)所说:“路易斯安那州一半在水中,一半面临指控。”37岁的机械师弗兰克·阿瑟瓦多三世(Frank Asevado III)和44岁的渔夫特拉维斯·拉塔皮(Travis Latapie)住在新奥尔良东部,这些天用船救了300名朋友和邻居,把他们从洪水中、屋顶上和车里救出来。拉塔皮说:“我们从未看到海岸警卫队,什么都没有。”阿瑟瓦多补充道:“政府什么都没做。”

  在屈指可数的几家医院里,只有一台发电机维持微弱灯光。医护人员努力用仅有的资源使病人们活下去,却眼睁睁看着一些人死在等待的过程中。食物供给只有豆子和生蔬菜,自动售货机早就空了。有人打电话向FEMA求助,不是忙音就是录音电话。由于压力太大,很多医护人员需要精神治疗。地下室太平间也被水淹了,尸体漂到了楼梯间。

  直升机把全城最危重的病人送到机场,进入一个临时医院,那里的病人和行李一起撤离。在城市边缘的湖滨机场,争抢作为的打斗时有发生。34岁的吉米·丹尼斯(Jimmy Dennis)是机场救火队员,连续几天都在维持秩序,“人们不能理解我们不得不先送重病员。”因害怕局势失控,他请10名配有自动武器的新奥尔良警察来“对付”人群。

  在花园区的沃尔玛超市被淹之前,政府允许人们免费拿走食物、饮用水和医药用品。但也有人在全城断电的情况下搬走了电视和DVD机。一伙人甚至拿走超市的所有军火。救灾直升机竟然遭到枪击,救生船也被强占。甚至个别警察对于犯罪袖手旁观,甚至加入劫匪一列。为此,纳金市长于8月31日晚发布命令,全城所有的武装力量停止营救工作,转而去阻止城内的抢劫事件。

  夜晚,持有M-16枪的警察在大街上巡逻。26岁的约什·瓦勒克(Josh Valek)去年曾在伊拉克,觉得“这里就像巴格达”。新奥尔良的治安随着数千名国民警卫队人员的进入而得到控制。但救援工作的进展却并不理想。救援直升机虽然随处可见,但没有一个中心来指挥协调他们。亚利桑那州空军预备役的直升机刚从阿富汗回来,飞行员在新奥尔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国际机场时坦言:“阿富汗的组织工作比这儿好多了。”

  34岁的凯文·戴维斯(Kevin Davis)从8月30日开始就和其他30人被困在一座桥上,当9月2日一架直升机来救他们时,他的妻子不慎掉在桥上,当场失去知觉。半小时后另一架直升机才来接走他的妻子,戴维斯却被留了下来。“没人告诉我妻子怎么样了。”即便他在阿姆斯特朗国际机场等待撤离时也没有妻子的消息。戴维斯陷入绝望之中。

  这种感觉不仅出现在难民心中。9月2日下午,新奥尔良治安部二号人物比尔·亨特(Bill Hunter)长官拦住市议会主席奥利弗·托马斯说:“我讨厌说这个,奥利弗,但一切完了。”托马斯拒绝忧郁:“不,我们会重建。我们有最好的爵士,最好的强黏土,最好的狂欢节,最好的法国区。这些将比之前更好。”“至少20年”,亨特摇着头说。

  这是自1900年得克萨斯州加尔维斯敦遭受飓风以来美国最大的一次自然灾害,当年有8000至12000人丧生。自美国内战期间里士满和亚特兰大全城大撤退以来,还没有美国的大城市进行如此的撤退。新奥尔良正在撤空。

  在小布什访问新奥尔良这座受灾最为严重的城市后,装载食物和其他物资的军用车辆进入城市,商用飞机和货机也陆续前来运走幸存者。上万名目光迷离的幸存者带着装有所有家当的袋子,在混乱的阿姆斯特朗国际机场等待离开。有些人在等待中死去,机场的一处大厅不得不成为陈尸所。

  大巴也载着难民们前往其他的避难所:得州休斯顿的体育馆,达拉斯的联合竞技场和圣安东尼奥的一处仓库。新的问题出现了:得州已经接纳了22万飓风难民,还有数千人往这边赶。州长里克·佩里(Rick Perry )认为得州即将达到可以接受难民数量的极限。

  60%的新奥尔良仍处于水中。40个泵站中的4个开始工作,预计全部水要在10月18日,即灾难发生40天后被抽干。问题是如何避免尸体被吸进去,这些尸体的身份鉴定工作也需要很长时间。

  在陆军工程师公司“缝合”防洪堤的两处缺口后,挨家挨户的搜救撤离工作展开了。新奥尔良警察局毒品科主任蒂姆·巴亚德(Tim Bayard)上尉负责这次水上搜救工作。“一些人不愿离开,表示已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他们不理解。电力至少要6至8周后才能恢复。”一些人担心自己撤离后,房子会被人洗劫。“他们已经没了车,房子是仅剩的财产。”现在,每天有300艘船在新奥尔良参加这一行动,但巴亚德认为1000艘才够。他们尽量避免强制撤离,因为如果船上的工作人员和民众发生冲突,可能导致溺水或感染疾病。

  新奥尔良终于恢复了平静。飓风洪水洗涤下的这座城市,让人看到美国的另一面。■

  一次超强的飓风,一堆无从证实的信息,似乎在一夜之间摧垮了我们的记忆:刺耳的枪声淹没了迎面而来的笑语;肃杀的洪流吞噬了波本街的爵士;百年榕树硕大树冠遮蔽下穿行跳跃的松鼠突然间必须直面素昧平生的大鳄……

  在刘铭的记忆中,她是在撤离3天之后,才真切感受到卡特里娜飓风横扫新奥尔良的惨状的。

  电视里出现的画面,让刘铭震惊不已。Jefferson Parish 的最高行政长官在救援现场痛哭流涕:一切都似乎准备不足,撤离和救援太拖沓了……

  看到这些画面时,刘铭和她的同学已越过了路易斯安娜首府,被安顿在一个叫做Port Barre小镇的教堂里。飓风到来的前一天,刘铭将车停在校园高处,把笔记本电脑、护照等放在了教学楼四楼,拿上驾驶本和信用卡,匆匆撤出新奥尔良,前往休斯敦。撤离途中,满目都是拥挤的车辆,原本2小时左右的车程,整整耗去近9个小时。刘铭他们不断被告知,整个路易斯安娜州的宾馆酒店,已无法提供一间空房。

  刘铭是新奥尔良杜兰大学的学生,一位来自北京的姑娘。一个月前,记者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出版传媒高级经理人研修班前往杜兰,刘铭是项目协调人。飓风来袭后,一直到9月8日(北京时间)记者才挂通她的“504”(新奥尔良区号)手机。刘铭说,大量的人涌向休斯敦,一路上商店的手机充电器全部售罄,她的手机还是在朋友的车用充电器上充的电。

  在美国,新奥尔良是最富异国情调的城市。尽管当地人也承认这里是美国治安最差的地区之一,但新奥尔良彬彬有礼的路人、洁净的街道乃至热烈却不乏通透的空气,仍给记者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卡特里娜的凶猛造访,突然间使这些记忆变得陌生。刘铭的叙述和杜兰老师王卫民的回忆似乎都在印证着这一切。

  几乎每一位研修班的同学都对新奥尔良的墓区印象深刻。我们第一次离开杜兰去新奥尔良城区,导游一番絮絮叨叨之后,大巴停靠的第一站便是当地最大的一个墓区。新奥尔良建于密西西比河畔的湿地区域,由于地下水位极高,所有的墓穴必须修在地面之上,以防棺木腐烂。在历史并不久远的美国,一切稍微值得说道的景观,也许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文化构成。刘铭告诉记者,飓风袭击时,人们可以不时看到从损毁的墓穴里漂出棺木。这些棺木与刚刚被淹殁的人们浮泡在污浊的洪水里,极是瘆人。

  意料中的情景和意料之外的事实都在同时发生着。新奥尔良城区西北角的穹顶体育馆Superdome是地标建筑,每次出城考察,我们都会把它作为离开或返回的路标。这里现在挤满了未及撤离的人。穹顶被撕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阳光从豁口处直直地照射下来。孩子们似乎并没意识到灾难的惨酷,高兴地在阳光下蹦跳玩耍着。缺水缺电的成年人把有限的光亮处让给了孩子们。这样的景象让已远在休斯敦的刘铭找回了一些牵挂新奥尔良的理由。

  与刘铭同时撤离的周凌是杜兰的老师,刚去新奥尔良一年。周凌住在庞恰特雷恩湖边。庞恰特雷恩是新奥尔良著名的大湖,湖上架有美国最长的跨湖大桥,有数十公里长。大坝决口时,周凌的住处首当其冲。刘铭说,洪水水位很高,路边只剩下几个红绿灯露在水面。在电视新闻里,刘铭看到的场景令她郁闷至今:一位破窗而出的居民奋力爬上自家的屋顶。这位居民朝夕相伴的邻居却不及逃出,被活活闷死在屋内。一连数日,这位等待救援的居民不得不如此静静地面对自己的邻居,近在咫尺,却是阴阳两界。

  在记者连线到的熟人当中,王卫民老师是唯一在飓风袭击后返回过新奥尔良的人。“撤出来的人现在有一种强烈的无家可归的感觉,幸运的是,最熟悉的朋友都出来了。”

  王卫民是清华大学毕业后赴美的年轻人,稍一接触便可知道是位天性活泼爽朗、很容易融入适应美国社会的书生。这位教授会计学的杜兰老师曾给他的会计学课程讲义起名为“疯狂的7月狂欢节”,以此吸引来自中国的学生。

  对新奥尔良出现的抢劫和枪击事件,王卫民的描述一如他的会计课程般严谨。“整个新奥尔良都成了水城,人们缺少食物,出于需要闯进商店拿些吃的喝的天经地义。至于外面的报道,媒体也许总是希望找些最严重的事实来吸引眼球,可能会有夸张的成分。”

  尽管王卫民对灾变中的行为表示着充分的理解,但一些新奥尔良人的种种异动仍令他感觉有些意外。“抢食物以外的东西也可以理解,人总是有贪心的。新奥尔良一直是美国犯罪率很高的地方,即使再文明的城市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但朝救援人员开枪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据说新奥尔良有10万人未及撤出,哪怕只有1%的人动手,也许不需要1%的人,问题就会变得很严重,整座城市会变得没有安全感。”

  真伪难辨的传闻中,有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称,救援人员驾驶巡逻船在新奥尔良搜寻死者时发现,水中有许多随着洪水进入城市的鳄鱼,正在吞食遇难者的遗体。新奥尔良城外有着当地人颇感自豪的湿地。湿地的水域中聚集着许多野生的鳄鱼。前往湿地游览的人都能看到,当地旅游公司的员工与游览区域里的鳄鱼保持着极亲近的关系。他们带游客去时,不时大声喊着:Hellobaby Hellobaby同时用剁好的鸡块招引远处的鳄鱼前来,一派其乐融融景象。当地人与鳄鱼在各自的领地里互为邻伴,相处甚安。记者一个月前到湿地时,曾亲眼目睹那里的员工亲吻捧在手里的幼鳄。然而溃堤而出的洪流显然打破了原有的秩序和安静。撤离行程中的刘铭不止一次地看到了被汽车碾死的幼鳄。

  已经有不少的媒体在预估新奥尔良可能有的损失,甚至有人开始分析遭受重创的新奥尔良有没有重建的必要。记者从王卫民的叙述中得到的是另一种感受。撤离时,王卫民只带了一些短袖的衣服,一周之后,他冒险回到了新奥尔良。虽然政府规定不能逗留太多的时间,但片刻的停留还是让他对重建家园产生信心。“那天,有好多人在清扫家园附近的杂物,不少地方已恢复了原状。”王卫民住在离新奥尔良城20公里处的郊区,他们家的损失不大。他说:“人们是在重建自己的家园,干劲很大。你看,一天可以干那么多的事,恢复起来应该比预想要快。”

  记者的印象中,新奥尔良街上行驶着两路街车,分别用红绿两色区分。行经杜兰大学门口圣查尔斯大街的绿色街车曾因拍摄《欲望号街车》闻名。刚到新奥尔良时,杜兰负责安全的老师曾告诉我们,尽量不要在夜间乘坐街车。此后20多天,我们发现,绿色街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安分。夜色中,隆隆作响的街车,给人更多的是礼让而有秩序的体验。一次超强的飓风,一堆无从证实的信息,似乎在一夜之间摧垮了我们的记忆:刺耳的枪声淹没了迎面而来的笑语;肃杀的洪流吞噬了波本街的爵士;百年榕树硕大树冠遮蔽下穿行跳跃的松鼠突然间必须直面素昧平生的大鳄……

  新奥尔良真的去远了?这几天,王卫民5岁的大儿子在为自己的家担心时,每天都要为城里没有出来的人们祷告。9月9日(北京时间)上午,记者依然没有拨通杜兰大学武建安教授的电话。武教授是我们研修班的项目主管,我们在杜兰一起度过了20多天的快乐时光。■

  美国克莱蒙研究所亚洲研究中心主任汤本说:“卡特里娜飓风是天灾,也是人祸;是大自然造成的悲剧,也是政治的悲剧。”

  新奥尔良之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尽管“马后炮”常被认为于事无补,但事实的确如此。

  数年来,美国研究者早已预见了一个事实:对美国来说,一场超级飓风并不比更仁慈。他们制作精细的电脑模型,已将一场大飓风袭击新奥尔良的后果提前呈现。他们已经预计到:保护城市的堤坝将无法支撑,成千上万的人将被抛进汹涌而来的洪水中。他们甚至描述了屋顶营救的情形,以及——新奥尔良80%的土地被淹没,有毒的浓汤(新奥尔良的海鲜杂烩汤很有名)在街区间漂浮。而新近披露的美国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2004年的一份文件显示,如果有飓风袭击新奥尔良,将造成百万灾民和多达35万人无家可归的惨况。

  然而,美国怎么又会落到如此地步?这个地球上最富裕的国家,有着发达的基础设施、雄厚的财力以及丰富的对付风暴的经验,为什么最初只能在晚间新闻里看着孩子们在脏乱的避难所中哭闹着要食物?为什么飓风过后3天,当新闻记者已深入到那些绝望的人群中时,军队和救援队还不见踪影?为什么飓风过了几天后灾区仍处于一片混乱中?

  从表面上看,责任在谁已经很清楚了,从白宫到FEMA的官员,从联邦到各级地方,再到新奥尔良市临阵弃职的警察。正如美国南卡罗来纳大学自然灾害实验室主任苏珊·莱特(Susan Latter)所说的,“整个体制都崩溃了。”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的公共政策专家顾丽梅教授告诉《新民周刊》,美国是一个民主体制。飓风发生前,它已经预见到了,也对公民提出过警告,希望居民撤离。但由于这个国家比较强调公民的自主权,公民如果不愿意搬走,政府是不能采取强制措施的。如果是在中国,灾难发生时,我们可动用公共权力强制公民离开,这也是民主集中体制的一个好处。而在所谓的民主国家,这样一个强制力就变得很薄弱,因为它要尊重公民的自主权和他们的选择。

  还有一个重视度的问题。尽管早在数日前就精确预报了飓风的登陆地点和时间,但新奥尔良的官员几乎毫无准备。同时,从密西西比州到联邦各级政府,大量的财力和人力都被用到了反恐战争中,人们在提防人灾的同时,大大低估了天灾造成的威胁。

  美国《时代》周刊不禁扼腕叹息:因为美国各级政府机构都在减税并承担着预算的压力,曾经为整个世界所羡慕的紧急反应能力已经减退。卡特里娜飓风最后变成了迄今为止美国历史上最大的自然灾难,就一点都不足为奇了。

  再进一步说,卡特里娜飓风还可以被看作一次“检验”。它对美国社会最深刻而持久的影响,是撕裂了美国中产阶级的神话,暴露出美国社会种族和阶级真正的断层面。

  飓风之所以能置人于死地,是因为人类执意要在它们的前进路上安居。新奥尔良——这个兴建于密西西比河与庞恰特雷恩湖所形成的低洼地带的城市,就是上述结论的最佳例证。尽管它被亲热地冠以“快乐之都”,但“这儿是傻瓜们的乐园”。研究飓风30多年的佛罗里达国际大学飓风研究中心主任史蒂芬·里德曼说。

  新奥尔良市坐落在原本是湖底的位置,没有人建议这座城市应搬到更安全的地方。而且,当地政府原本应该修筑更高、更坚固的堤坝,来支撑并不连贯的海岸线。事实上,在这场致命飓风到来之前,正是这些堤坝承担着抵御三级飓风的重担,而自然灾害专家已多次指出,更凶猛的风暴将会是不可避免的。

  《时代》周刊指出,修建能抵御更高级飓风的堤坝的工作本应该在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1996年,美国国会曾授权路易斯安那州防灾控制工程部门修缮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堤坝、排水管道和抽水站等设施。但国会和相关行政部门却并未全力资助这项工程。到了小布什政府时期,资金匮乏的状况已非常严峻。

  有着200多年历史的美国陆军工程兵原是美国的骄傲,尤其是在密西西比河道的水利整治上,以及在防范包括新奥尔良市在内的密西西比河口三角洲地区的水灾上,它做出了重大贡献。但近年来,陆军工程兵用于新奥尔良市堤防工程的经费屡遭拖延和削减。

  一份由一位参议员提供的数据显示,从2001年到2005年,美国陆军工程兵共申请了4.96亿美元的资金,而政府却把资金压缩到了1.665亿。尽管美国国会最终批准了2.495亿美元,但这只达到了工程所需资金的一半。陆军工程兵计划采取的其他措施,如加固新奥尔良、庞恰特雷恩湖及邻近地区的飓风防护工程,都未得到足够资金。2002年,小布什政府甚至将陆军工程兵部队司令麦克·派克(Mike Parker)解职,只因为他曾支持一项由国会议员提出的用于密西西比河下游防洪工程的1.88亿美元的预算。就在今年6年,被减掉7000万预算的陆军工程兵部队不得不叫停了它在新奥尔良市的工程建设。而不久前一个旨在使新奥尔良免于五级飓风之灾的新的研究项目也无疾而终。

  然而,即使陆军工程兵拿到足够资金就能避免新奥尔良灾难吗?事实上并不尽然。

  尽管来自美国的许多声音都说,之所以防御失败是因为阻挡洪水的障碍物漏水了。但史蒂芬·里德曼却说,“风暴的浪头只有3-4米高,根据我们的模型估计,这样的漫堤不会是导致惨剧的原因。”如果是堤坝因被洪水漫过而失去了作用,那就意味着这场飓风至少比三级飓风要猛烈;如果是因为有漏水现象,那么也就意味着堤坝和它的维护存在着很大问题。

  不管怎么说,“9·11”事件后,美国对防洪堤坝的忽视是造成此次灾难的祸首之一。经验丰富的美国自然灾害专家丹尼斯·米勒蒂(Dennis Mileti)说,“我们把自然灾害放在了次要的位置,而把注意力转向了。我并不是说这样的转变不好。因为我们原先没有对付的计划。但是自然法则并不会因“9·11”而废止。”

  2001年10月,美国国会科学委员会举行了一场被称为“防御美国风暴”的讨论。当时,联邦飓风高级调研员克里斯多夫·朗诗Christopher Landsea在讨论时说,“我们应该预计到,在未来二三十年,甚至40年里,会有强烈的大飓风。”不幸的是,许多会员当时并不在场,他们都在五角大楼参加“9·11”的纪念仪式。

  不久之后,FEMA被降级,并入了新成立的国土安全部。曾为FEMA工作过24年的飓风计划负责人威廉·梅西William Massey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重心移到反恐之后,FEMA的影响力遭到极大削弱。”对美国政府官员们来说,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是,而不是“大自然母亲”。

  一年前,当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飓风中心副主任艾弗·希尔登Ivor Van Heerden建议FEMA储存帐篷以备房屋倒塌之用时,一个来自FEMA的官员对他说,“美国人不住在帐篷里”。希尔登则告诉他,“最终人们因为住了帐篷而愿意吻你的鞋子。”

  卡特里娜飓风于8月25日那一天得名,因它形成于巴哈马群岛。当它达到三级时,一场巨大的风暴已是不可避免了。“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演习,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新奥尔良市市长C.雷纳金在新闻发布会上命令市民疏散。“用木板挡住你们的房子,带上足够的药品,汽车加足油。这次来的飓风不同以往,因为它直冲向新奥尔良。”在FEMA的催促下,布什总统在同一天宣布,路易斯安那州进入紧急状态,在该州周围的基地储藏水、食品和冰块。当时,整个系统似乎开始运转了。

  但是,如同前几次飓风一样,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撤离。事实上,新奥尔良市政府的官员知道最难撤离的居民就住在最可能被淹的地方,但他们已是无能为力了。

  随着飓风不断加剧,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研究飓风对公共卫生设施影响的研究员开始运作他们的飓风袭击模型。在9月3日晚7时左右,设在州首府巴吞鲁日(Baton Rouge)的紧急事务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所有的恐怖情形都已显现出来:新奥尔良将被淹没。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清晨,在风暴过去不到24小时,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团队就向联邦卫生局官员报告,说不断涌来的洪水将导致潜在疾病的爆发。直到9月5日晚8时,第一个坏消息传到控制中心,来自疗养院的员工报告说,水位已经以每小时一英尺(30厘米)的速度上涨,这标志着堤坝可能已经失守。

  灾后72小时是采取救援措施的“黄金”时间。这个时候,灾民们最需要得到的是食物、水和药品。曾于1993-2001年期间担任佛罗里达州紧急救助指挥官的乔·迈尔斯(Joe Myers)说:“如果72小时内看不到救援人员的身影,灾区将会陷入混乱。”这是他从安德鲁飓风救灾中得到的教训。

  灾难发生48小时后,第一批国民警卫队开进新奥尔良,但他们中的不少人抵达目的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找地方睡觉和打牌。对此,顾丽梅教授认为,这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

  以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来看,只要有灾难的地方,不管是洪水还是灾难发生,都应该有军队在。但如果了解了西方社会的特殊性,也就不难理解美国大兵的行为了。在美国,军人是公务员体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在这样一个体系中,它的管理和行动效率也是有问题的。它的整个体系反应较迟钝。这也是美国前几年为何要进行公共部门的改革的原因。军队作为一个特殊的职能部门和国家机器,它的反应主要是在战场上。但面对飓风,它的应变能力显然不及中国军人。

  但是对新奥尔良的官员们来说,他们在救灾中的反应迟钝就很难理解了。据说,他们最初低估了灾难的严重性,这种态度从地方开始,并最终影响了华盛顿的决策。在新奥尔良,一些警察因实在看不下去,上缴了徽章,不愿再在这个完全失控的城市履行职责。到9月6日,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已被淹没在6米多深的洪水中。这个时候,美国国防部才将5艘军舰派到紧靠新奥尔良的墨西哥湾——其中4艘舰船是从弗吉尼亚出发的,到灾区需要4天时间。

  早在一年前,在美国政府精心设计的名为“飓风帕姆”的演习中,曾预见会出现成千上万人死亡的情景,与新奥尔良市的惨状非常相似。但问题在于,当时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现在看起来,灾难初期一些救援工作完全是慌乱而无序的。飓风过后两天,美国卫生和人类服务部HHS才给海军舰队发去EMAIL,询问他们是否愿意为灾区提供救援服务。工业部门的官员甚至不知道他们的船可以停在哪儿,灾民们如何上船,船可以在哪儿得到食物和饮用水。

  9月8日晚,新奥尔良市长纳金终于在地方电台中大发脾气,“这简直太荒谬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人去召开任何新闻发布会。”“我们迅速批准了80亿美元出兵伊拉克。‘9·11’之后,我们给了总统从没有过的权力,以求保卫纽约和其他城市的安全。”他说,“但还有人想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有我们成千上万的公民在面临死亡或已经死亡,而我们却无法批准给予他们必需的援助物资?”

  路易斯安那州众议员吉姆·麦克格雷这样告诉《时代》周刊:“我曾和白宫工作人员谈论过此事,我和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说过,我和军队领导人也说过,当然,我还和州政府紧急事务应对官员说过,但是看起来,不论是联邦政府还是州政府,没有任何人知道该怎样采取补救措施。”

  为什么会这样呢?顾丽梅教授分析说,原则上地方政府是和公民直接打交道的,应该说它要承担较大的责任。但是美国联邦政府也有责任。在美国,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关系与中国不同,中国地方政府从属于中央政府,服从中央领导;但在美国不是从属关系,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合作关系。为何说联邦政府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呢?因为美国强调的是有限政府。政府的职能部门和职员,不像我们中国的地方政府那么庞大。比如说,美国很多城市议会的构成人员多为兼职,而不是专职。所以地方政府的职能有时候不是很全面。

  譬如在美国,如果有一个城市较小,可能就不提供警察服务,也不提供消防服务,而只负责供水供电。其他的城市负责提供警察和消防服务。它们之间可以签订契约,进行合作。所以在地方政府层面,力量是很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飓风,联邦政府就要起协调作用。

  这场灾难告诉美国人一个道理:就像在战场一样,即使拥有最好的武器,没有好的领导和有效的沟通也是不可能胜利的。

  卡特里娜飓风造成的巨大伤害,绝不亚于4年前的“9·11”,可是美国政府和国民在两场突发灾难中的反应和表现,却形成了巨大反差。

  “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朝野各部门、各阶层都在第一时间里全力以赴,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救援,平民和救援人员在灾难后表现出的镇静、团结、互助和牺牲精神,令人动容。

  这种出色的应急反应能力和及时的善后,体现了美国所谓优越的“公民社会”的传统和体制。

  再看4年后发生的天灾。这场飓风事先得到准确预报,按理说美国应付处理灾变的能力应优于“9·11”时期,但灾难过后,一面是政府部门救援行动的拖拉缓慢,一面是发生在灾区的抢劫、强奸、吸毒和其他暴力行为的大爆发。

  与“9·11”事件中井然有序、互助合作的“公民社会”相比,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灾后的新奥尔良市陷入无政府状态,简直就是“有序社会的完全崩溃”,犹如战后混乱初期的伊拉克。“这儿既没有A计划,也没有B计划。” 一名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记者曾这样结结巴巴地告诉电视机前的美国人。

  “9·11”事件的遇难者多数是美国精英阶层的代表,而且遇袭地点牵涉到美国的经济、政治和军事枢纽,因此吸引了美国政府的最高关注,也唤起了民众同仇敌忾的爱国热情。同时,当时一些国内问题,如失业、贫困等,也被掩盖起来。这次飓风灾难中,这些内在矛盾一一下子迸发出来。另外,顾丽梅教授认为,美国在处理“9·11”事件过程中,体现了民主制的优点;而飓风则恰恰暴露了民主体制处理危机时的缺点。这是另一个重要原因。

  再看看此次受灾的新奥尔良居民,他们绝大多数都是黑人、拉美裔和老年人,即美国社会的。

  据最新的人口普查数字,新奥尔良市的44.5万人口中,黑人人口比例超过67%(全美平均为12%),全市家庭收入是全美的65%,低于贫困线%)。在这里,贫穷和种族问题交织在一起。结果,水灾就变为一个关于阶层的问题,说得再深一些,是一个“适者生存”的问题。

  有例为证。45岁的比尔·洛(Bill Rau)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珠宝店的店主,他在洪水到来前花3000美元买了6张去达拉斯的头等舱机票。而49岁的约翰·希金斯(John Higgins)则在洪水涌来时,只带着一台收音机和一包速溶咖啡,仍然徘徊在新奥尔良的市中心。他晚上常去落脚的收容所早已关闭,最后被淹死在据说是安全之地的市体育馆。

  “这是我们看到的社会中谁被留在后面最生动的描述。所有那些没有跑出去的,没有资源跑出去的,或是不相信预警的都是非洲裔美国人。”哈佛大学的社会学专家克里斯托弗·杰恩克斯教授说,“这同我看到的美国社会不相抵触,但是同我希望看到的美国社会完全不同。”

  在美国,已有一些黑人政治家站出来抨击缓慢救援背后的“种族歧视”。美国国会黑人同盟前主席、马里兰州众议员利亚·康明斯(Elijah Cummings)便疾呼,不该让历史在书写“卡特里娜飓风”一笔时这样描述:“谁生谁死的分界线就在于贫穷、年龄和肤色。”

  如今,布什总统的夏天并不好过。公众对政府的支持率因伊拉克局势和汽油价格的飙升又降到新低。从6月中旬到现在,9次民意测验有7次显示,至少一半的美国人不支持小布什目前的所作所为。

  现在还很难说,突发的飓风之灾会不会更进一步削弱公众对政府的信心,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即“9·11”后美国公众对布什政府的信心和支持正在被飓风之后的政治风暴所撼动,美国本年度的政治重心已从波斯湾转移到了墨西哥湾。国内问题转而变为压倒一切的问题,与此同时,种族问题——这一让美国人头痛的问题会因此变得更加复杂。“飓风不会改变美国人对黑人的看法,历史也不会因这一次事件而改变。”顾丽梅教授说。

  正如美国克莱蒙研究所亚洲研究中心主任汤本所说的,“卡特里娜飓风是天灾,也是人祸;是大自然造成的悲剧,也是政治的悲剧。”■

  卡特里娜袭击美国前后,油价是如何变化的,会涨到什么程度?有研究机构称油价将涨至100美元一桶,您认为呢?

  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可能的。9月份汽车燃料的需求一直都不高。欧洲、亚洲和美国都放弃了战略石油储备。现在油价已经降到了64美元左右一桶。如果石油价格上涨并且长时期保持在70美元以上一桶,我国经济增长率将下降,并会导致无法产生足够的就业机会。今后几个月最关键的问题是天然气的价格,去年至今,天然气已经涨了70%,且它是家用加热的主要来源。如果今年美国冬天非常冷的话,天然气和家庭用油的价格会继续上升。

  新奥尔良在美国的经济地位是怎样的?飓风对这里其他行业的间接影响如何?据说保险业的损失已经达到了250亿美元?

  最新的一些评估表明保险业的损失将达350亿至500亿美元,总损失将达1000亿。这将进一步加剧联邦政府的赤字压力。另外,很多其他行业特别是船运,将大大削减。咖啡价格也会上涨,因为咖啡主要从新奥尔良进口而来。重建开始,建筑材料价格也会上涨。

  我不这么认为。研究认为GDP增长率将下降0.5到1个百分点。联邦政府的赤字也会增加。很可能通货膨胀会比预期中的还要多。重建工作开始后,GDP增长将比预测的更加强劲。世界上许多国家(不包括中国)即使是在这场灾难发生之前经济增长就会缓慢。如果美国发展减缓,这些贸易来往国将遭遇很多麻烦。

  目前估计是至少要2000亿美元。这不仅包括重建被毁的家园,还有动迁过程以及这一地区的再就业的高额费用。

  飓风造成的最大灾难,是密西西比河下游、尤其是保护新奥尔良市的若干堤防的崩溃。据报道,事先曾有过大量的警告。这些堤防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的原因是什么?

  在飓风卡特里娜登陆的前一天,公众已经知道它离新奥尔良、密西西比河下游很近。飓风登陆24小时、10小时和4小时之前,警告不断发出。密西西比河下游的防洪堤在过去几年里不断加固,但是这些必要的设计只能承受住3级飓风。卡特里娜是4-5级飓风。防洪堤是一个脆弱的系统,它建在陆地上,由混凝土构成。这些设计都无法承受较高级别的飓风。

  据说,美国陆军工程兵去年要求华盛顿给予1亿美元的拨款,来加强新奥尔良市的堤防,但布什政府只批了4000万美元。是这样吗?

  美国陆军工程兵在过去许多年里,几乎年年都要求调拨资金来维修、改进防洪堤系统,但是这些请求总是被驳回,或者资金被大大缩减。

  在飓风到来前,新奥尔良市做出了哪些防范措施?按理说,这个城市积累了丰富的防洪经验。

  新奥尔良每隔50年都会经历一次大型飓风,但“卡特里娜”是有史以来袭击这片区域的最猛烈的飓风。没有人可以阻止卡特里娜的发生,但我们可以避免的是现在看到的巨大洪水。如果堤坝之前的设计能抵御5级飓风,那就能经受住这次考验,而新奥尔良就可以避免洪水。

  暂时的防洪堤维修已基本完成,抽干洪水的工作也就可以开始了。这些都已经在两天前开始进行。但是,大规模的维修和改进同加固防洪堤的工作一样,迫切需要马上进行。这些都需要按阶段进行,前期的重要维修恐怕需要两年,更大规模的加固防洪措施可能需要5-10年。

  新奥尔良的人们在对付恶劣天气上做出了惊人的贡献。通常,他们会在飓风后马上重新振作起来。但是,“卡特里娜”截然不同。人们可能要花许多年才能从这次灾难中恢复过来。新奥尔良多年来有着一个大型抽水系统,可以抽干洪水。这一次,系统没有起作用。现在的基础设施根本无法防止5级飓风,但是应该采取行动,减少洪水造成的损失。比如进行有效的排水、抽水等。同样可以在支柱上或在架高的地基上建造防水房屋。

  现在的事实表明,新奥尔良市没有和当局沟通好飓风的严重性,没有及时强调寻找避难所的重要性。

  如今的主要问题似乎是卫生状况和洪水中的废物造成的大面积污染。在新奥尔良某些地方,有部分程度的混乱。政府承诺的关注没有兑现,穷人开始绝望。

  我估计前期维修可能要花一到两年。全面重建和维修可能需要5-10年。加固能承受5级飓风的防洪堤的费用非常昂贵。首先,这些堤坝要在现有高度上加高约5米。这大概要花费50亿-100亿美元。(采访整理/赵艳燕)

  在中国,很多人对于发生在新奥尔良的灾难感到难以置信。因为美国作为一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国,有着发达的基础设施,雄厚的财政储备以及丰富的应付风暴的经验,为什么风暴过后4天,灾区仍然处在一片混乱中?

  总统布什和他的团队的领导失败了。美国有足够的救灾能力——直升机、食物、水和水陆两用的交通工具,来拯救被困住的灾民。这些资源原本是可以被调动的,但是却没有。

  与“9·11”相对比,一个在外国人看来井然有序、互助合作的“公民社会”,因何在此次飓风灾难后变成了“有序社会的完全崩溃”?

  我认为这是一次(政府)处理得相当槽糕的灾难。由于人们的绝望,最后一切都处于没有法治的状态。但这并不能代表社会制度的完全崩溃。真相是当地政府和州政府对新奥尔良和路易斯安那州的管理非常糟糕。同样许多地方的领导层对于灾民撤离缺乏丰富的组织经验。

  与“9·11”相比,此次飓风灾难中,为何美国政府和受害者的表现会有天壤之别?

  纽约市和纽约州对“9·11”袭击准备充分,而且领导层做的决策十分正确。这是区别的其中之一。事实上,美国首都起初在对于五角大楼的遭袭中也没有做很好的准备。

  灾难表明我们需要更有效、更有组织的紧急处理机制。保守派对政府的攻击削弱了一些政府组织的力量。同样,政府过度重视,也占用了一些防御灾难的资源。对于这些现在都在进行调整。

  这是政府领导的失败。救灾能力摆在那里,但就是没有人发出命令去调动。这次失败将会在长期内影响美国的政治。

  作为美国前环境保护局的政策分析家,就此次惨剧来说,你认为美国在环境保护上存在哪些问题?

  “卡特里娜”使大量垃圾从下水道中溢出。这些未被处理的污水含有其他来自消毒液和其他工业原料的有毒物质。污水和洪水在灾区街道上混杂。这就是卡特里娜造成的后果。在过去10年里,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湿地加重了洪水的破坏程度,因为这些建设降低了大自然的自净功能。

  你是否认同下面的观点:这场灾难实际上将隐藏于人们内心深处的一种种族歧视观念彻底暴露出来?

  多年来,关于城市预防洪水的缺陷分析和解决的计划都曾被提及。不幸的是,有时总要有像“卡特里娜”这样的悲剧来促使人们提供资源解决这些问题。现在,我们要付出的花费比原先想象的要多很多。

  有报道称:新奥尔良是一个贫穷的城市,许多人来到这里都带有赌徒心理,所以美国并不太重视它。你怎样看待新奥尔良市?

  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十分美好,人们过去在乎它,现在也在乎它。个人募捐已将近5亿美元。问题主要在于政府的无能和糟糕的领导,而不是公众的冷漠。

  我认为政府未能保护它的人民免于遭受肉体伤害。我想这次灾难会让人们对政府提出更多的要求。不过现在预测布什政府的作用还为时尚早。对他们怎样安排修复和重建,我们拭目以待。

  卡特里娜飓风灾难之后,许多人唯一盼望着的,便是那象征着希望回归的即兴爵士,能在最快的时间内重新奏响。

  在大多数惊骇而不知所措的美国人眼中,新奥尔良并非像传说中沉入海底的亚特兰蒂斯岛之类的古老城市。它是美国极富传奇色彩的都市之一,是“快活之都”Big Easy。

  无论何时,只要美国人想要在南方腹地悠游寻乐,他们总会蜂拥到这里。在表面上,多元文化在这里互融共存,黑人、白人和拉美裔和谐生活,共同打造着一个享受着的“快活乡”。

  它还是这样一座城市:像马蒂·格拉斯(Mardi Gras)狂欢节那样狂野,像法国角(French Quarters)里的爵士俱乐部那样热闹,像小说家沃克·珀西(Walker Percy)描述的那样轻佻:“在这儿的街上,一个人有机会看到的修女和裸女可能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

  这是一个充满诗人、音乐家、词作家和电影人的城市。新奥尔良,因了许多闻名于世的狂欢节,如“南方颓废节”(Southern Decadence Festival)等,在这块大部分人不信仰天主教的南方土地上,有着深厚的天主教根源,因此,相较美国其他城市,它更像是罪恶之地或《圣经》中描述的罪恶之都“俄摩拉城”(Gomorrah)。

  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选择市中心“法国角”作为电影《欲望号街车》的拍摄场景。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曾称新奥尔良为“美国最令人愉快的地方”,是美国唯一一座“让你感觉自己是个文明人”的城市。出生于新奥尔良的名作家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则将这座城市比作“高级妓女”,既能牢牢吸引住成熟男人,也能让年轻小伙子跃跃欲试。

  在这里,“快乐”最重要。在波旁街(Bourbon)、王室街(Royal)和运河街(Canal)之间,在法裔开的餐馆和克利奥尔街(Creole)接合处,“快乐”是新奥尔良的最大卖点。作为一个兴旺的旅游中心,新奥尔良仅去年一年就吸引了1000万名游客。

  尽管该地区作为美国的石油业中心仅次于邻近的得克萨斯州;尽管高科技的兴起比预期中的缓慢,但这座城市已成功地打磨出一个集会议、度假于一体的形象。

  在景观独特的“法国角”内外,新景点不断被开发出来。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至少从今天飓风灾害的角度来说,大部分新景点多多少少都和水有关。市政府批准可在被称为“老人河”(Ol' Man River)的密西西比河上乘汽船观光游览,而且还翻新了著名的水族馆。在1999年,水上赌场和陆上首座赌场连在了一起。

  夜晚给这座城市赋予了活力。在爵士乐酒吧,从十几岁到60多岁,从欧洲人到最近骤增的亚洲人,每人都拿着一杯四五美元的饮料随摇滚节奏舞动着。几乎每个人都在享受着爵士乐和美食,以及有些闷热的天气。

  然而,无论这座城市在过去几年中如何打磨着自己的形象,总有一个事实没有人可以忽略,即新奥尔良是一座貌合神离的城市,即使在飓风到来前也是如此。一方面,这里有着规模虽小却魅力十足的法国角和奢侈浪漫的餐厅。但这些最多只是一个美丽的外表。另一方面,城市遍布着大量被遗忘的角落,那儿住着挣扎在贫困线上的黑人。在那些地区,失业率超过50%,这一数字让新奥尔良成为美国最贫穷的城市之一。

  新奥尔良的历史充满了灾难,有些可以预见,有些则完全出乎意料。事实上,新奥尔良是在一片炎热潮湿的沼泽地上发展起来的城市。贪欲给了新奥尔良第一份活力,欺骗则让它从那时繁盛至今。它的所有一切都始于1716年。当时,一个苏格兰骗子把这片土地卖给法国投资者,称这里为“遍地是黄金的天堂”。两年后,法国皇帝路易十五发布命令,要在这片湿地上建立殖民地,并且要用奴隶来建造。在后来的岁月里,这个海港城市几次易手,先是落入西班牙人手中,后又被归还给法国。早期曾有两次大火,几乎摧毁了整个城市。1803年,拿破仑以1500万美元把新奥尔良连同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卖给了美国,这就是著名的“路易斯安娜交易”(Louisiana Purchase)。

  虽然在19世纪上半叶,新奥尔良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很快在棉花进出口贸易上占有显著地位,但局限于极端不利的气候条件,这个城市总是听天由命。1853年,在美国其他地方早已根除的“黄热病”夺走了路易斯安娜这片沼泽地上的8000条人命。

  美国南方许多州和华盛顿的关系总是很紧张。1861年美国内战爆发时,路易斯安娜州脱离联邦政府,加入了南方邦联。战争结束后,这座城市忍受了北方部队历时12年的占领,众多新奥尔良市民更是拒绝发誓效忠美国。

  内战后,能通达乡村的铁路帮助当地经济很快复苏。在爵士乐的黄金岁月,文化在新奥尔良扎根、开花。但即使在如此美好的日子里,大雨后泛滥的洪灾始终成为市民脑海中最清晰的景象。

  1928年,新任路易斯安娜州州长惠伊·隆(Huey P.Long)承诺会“共享财富”并将加固防洪大堤。许多人都说,那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关注新奥尔良防御灾难的能力。有史为鉴,当新奥尔良遭受“卡特里娜”袭击而陷于一片汪洋时,没有多少专家会感到意外。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在美国,很少有自然灾害能像卡特里娜飓风那样,事先就被预报得如此准确详尽。

  3年前,新奥尔良最大报纸《时代报》(Times-Picayune)的一群记者曾分5次做了系列报道。主要叙述新奥尔良终有一天会面临无法躲避的灾难。他们把报道取名为“冲走”(Washed Away)。据他们估计,这场灾难的到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此次卡特里娜飓风带来的灾难让我们明白:那些记者是对的。

  当水开始从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漫入城市,然后冲向北方之后,几乎每一个预言似乎都应验了。2001年的一项评估曾这样写道:“奥尔良就是一个碗,抽出的水无处可放。”然后,《时代报》则在去年预言性地写道:“一切会变得极为糟糕。最后这个城市剩下的或许已经不值得保留了。”

  预言了这场灾难的并非只有记者。在2001年春天的一份报告中,联邦应急管理局(FEMA)称飓风袭击将成为美国的三大威胁之一。除了飓风,另两个威胁是纽约的和加利福尼亚的地震灾害。

  新奥尔良夹在密西西比河和庞恰特雷恩湖之间,就像密西西比三角洲中的一个“深碗”。城市的最低点低于海平面近2米。在卡特里娜飓风到来之前,新奥尔良唯一能够幸免于难的办法是必须有22座大型抽水站,可在1分钟内抽出数以千计立方米的水。只有这样,才能让城市免于洪水和雨水的威胁。但就在今年春天,杰斐逊教区主管危机管理的沃特·米斯特里(Walter Maestri)却说:“我甚至都不愿去想风暴能会对这里怎么样。”这个区毗邻新奥尔良市。

  如今,这座城市的80%都泡在水里,飓风到来之后,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自然灾难正使这里变为一个战场;抢劫、强奸等骇人听闻的消息让这颗美国王冠上的宝石黯然失色。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洪水正在慢慢退去。

  据说,以前这里的法裔人群在举行葬礼返回的路上,都要求乐队演奏充满活力的乐曲。意思是想安抚悲伤,回到现实。黑人学到这些乐曲后增加了特有的节奏,爵士乐就从这里诞生。卡特里娜飓风灾难之后,许多人唯一盼望着的,便是那象征着希望回归的即兴爵士,能在最快的时间内重新奏响。■

  冲天巨浪狂涌进纽约,自由女神被淹没,摩天高楼瞬息“沉没”,万吨巨轮被冲进楼宇之间。转瞬间,整个北半球陷入了暴风雪、龙卷风、海啸、地震等各种灾难之中,气温骤降,处处冰封世界……

  这是好莱坞大片《后天》中的经典画面。人类和人类所创造的世界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浓浓亲情贯穿《后天》始终,影片的结尾很美好,桑姆等到了前来营救他的父亲杰克,劫后余生的人们也等到了营救他们的直升机。但新奥尔良却没有这么幸运,在这个动荡堪比战场的地方,混乱、死亡、强劫无处不在,浮尸时时可见,好莱坞大片中塑造的英雄却难见踪影。

  启示录般的灰烬像大雨一样从天而降,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味道;只有在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三脚战车用巨大的死光击毁一座座大楼;浮尸布满水上,人们互相践踏,老鼠满街乱跑……

  这是2005年8月25日在中国上映的美国大片《世界大战》中的镜头,这部耗资2.5亿美元的巨片浓墨重彩地渲染整个地球颠沛流离的悲哀场面。有评论认为,好莱坞成功运用特技镜头,将“9·11”事件的惨烈场景再现银幕。

  在好莱坞大片里,每当地球和人类灾难临头,不管是彗星撞地球,还是外星人入侵,或者是致命病毒袭击,总会有凡人英雄适时出现,凭着超人的意志和九死一生的好运气,拯救人类于生死边缘。《世界大战》中,一个刚刚离婚的码头搬运工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父亲——由汤姆·克鲁斯饰演的主角雷·费里尔担当起这个角色。

  但拯救新奥尔良的英雄并未及时出现,飓风袭击下的新奥尔良如同人间地狱,治安混乱,并不断发生抢劫事件。原本应是“城市卫士”的警察在何处?

  新奥尔良市警察局副局长W.S.赖利告诉法新社记者,他们希望联邦政府能在24小时内作出回应。可前3天里,新奥尔良孤立无援。由于警力严重不足,所以救灾只能更多地依靠国民警卫队,48小时后好不容易等到了驾驶40辆坦克前来的国民警卫队,他们却倒头大睡,“前3天里只有警察局、消防局同少数公民孤军奋战,展开营救工作。我们这里在死人,而国民警卫队却坐在一旁打牌。”

  之后,不堪负荷的新奥尔良市警察局发言人保罗·阿卡尔多和巡警劳伦斯·塞莱斯廷用自己的手枪冲太阳穴开枪自杀身亡。本应担当英雄角色的警察们开始求自保,在新奥尔良市1600名警察当中,数十人没有到岗,传言已有200人辞职。

  几乎在好莱坞所有的灾难片中,“人性”和“亲情”总是着力刻画的内涵,灾难成就英雄,英雄充满了温情、热爱生命并拯救别人于水深火热中。《超人》、《蝙蝠侠》、《蜘蛛侠》、《辛德勒名单》、《指环王》、《星战》系列中都不缺乏这种英雄。

  让人失望的是,新奥尔良的一些警察在危难之际,却扮演起“暴徒”的不光彩角色。一名自称“禁令者”的新奥尔良网民在网络日记上揭露,当地警察在救灾期间趁火打劫,抢劫银行、车行和枪械店。

  零星闪现的个人英雄行为让我们得到了些许安慰:15岁少年贾巴尔·吉布森和在灾难迫近时,勇敢地发动了附近一所学校里停着的一辆70座的黄色公交车,尽管这个孩子没有驾照和驾驶经验,但他大胆地扮演了英雄的角色,成功救助数十名乘客抵达休斯敦;9月4日,著名演员肖恩·潘驾驶摩托艇,亲自寻找生还者。

  有人评论,奥斯卡的历史就是一部“美国精神史”,好莱坞塑造了美国国家利益至上的大美国形象。

  二战时美军101空降部队506团“E连”,这群血气方刚、英气逼人的小伙子,本来都有自己的青春梦想和生活空间,他们本来互不相识,但战争让他们走到欧洲。“E连”的故事被搬上银幕,即好莱坞知名导演的斯皮尔伯格和著名演员汤姆·汉克斯参与编剧和监制的《兄弟连》。

  从1925年反映一战的《大阅兵》开始,好莱坞战争片就力求表现战场上普通人面对生死的线年代,在强烈的反战情绪影响下,好莱坞战争片把人的处境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通过许多细节让人们感受到战争带给人性的摧残。

  但情况从《拯救大兵瑞恩》之后有了改变,一种“战争英雄主义”成了好莱坞新的风向标,死亡的残酷成为好莱坞战争片的叙事背景,“战争目的”的反思不再重要,“爱国”与“英雄主义”成为主题,《兄弟连》适时而生。《兄弟连》拥有战争的逼真场面,兄弟连战胜自我、无所畏惧的情绪终于战胜了恐惧和绝望的情绪,人性在战争中的扭曲被忽略,观众注意的是“荣誉”和“顽强”震撼人心,最后的结局也是兄弟连光荣地返回家园。

  好莱坞大制作的战争影片责无旁贷地要维护美国国家尊严,宣扬美国人的英雄、乐观等精神。《珍珠港》、《黑鹰计划》等影片为全球数亿观众树立美国人热爱和平的正面形象。

  而在新奥尔良被淹的最初72小时,只有2800名国民警卫队队员在新奥尔良。在同属路易斯安那州旁边的美国山地师第四旅的3000名士兵则等闲视之,尽管他们距离灾难之城只有3小时的距离,但是这些士兵都是为阿富汗训练的,他们是为了捍卫美国的国家利益。

  电影文化造就了强势美国的神话:国家民主、自由、富强,典型的中产阶级社会,个人只要努力便会成功,通过自我奋斗、以顽强的拓荒精神来追求自己的梦想,你可以凭着自己的好点子、勤奋工作和必胜的决心得到一切。

  20世纪90年代,美国社会的反智情绪高涨,好莱坞为迎合潮流推出了一批贬低现代文明、崇尚低智商和回归原始的影片,美国媒体称之为“反智电影”。《阿甘正传》就是这一时期反智电影的代表作。

  《阿甘正传》更像是一部人生寓言,他的智商尽管并不高,但却具有这个社会已经难得一见的诚实、守信、勇敢和真诚。在美国,阿甘就是战后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代人群体的化身,在他们的经历中,3K党、摇滚、越战、肯尼迪、尼克松等纷纷登台亮相,在和平的混乱中他们成长,道德的重建,个性的张扬,使他们的人生道路充满着变数。他们看来似乎缺少锤炼,步履蹒跚地让人放心不下,但他们依靠个人努力终于取得成功。

  阿甘展现了好莱坞寓言体式的美国精神。根据史实改编的电影《泰坦尼克号》则潜含着一个爱情的寓言,尽管有阶级和灾难,但真爱至上,灾难无法打乱有序的社会伦理。泰坦尼克即将沉没之际,乐队仍坚持演奏,男人让妇女孩子先上船;男主人公浑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把女主人公放在一块浮木上,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直至冻死……

  “卡特里娜”打破了这种有序的社会结构。飓风来临前,新奥尔良有38万居民撤离市区,新奥尔良有钱的白人,早已在飓风到来之前就撤离了这座城市,灾难之后留守的绝大多数都是贫困的黑人。因为没有车,或者害怕有人会趁火打劫他们已经少得可怜的财产,这些看起来有些可笑的理由让贫困的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据《纽约时报》报道,另一些人不愿意离去的原因是,他们一直在等待政府当月的救助金,这些支票往常是在每月月初寄到他们手上,但是“卡特里娜”这个不速之客偏偏在8月底即将领薪之时来临。

  好莱坞打造了一个社会意识完整统一的美国社会。一群依靠个人努力致富的美国人晋升为体面的中产阶级,他们组建成井然有序的中产阶级社区;但也有为数甚多的穷人生活在社会的底层。灾难面前,富人明哲保身,穷人颠沛流离;富人看重生命,穷人看重财产。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与关爱顷刻崩塌了。■

  其实一旦人们注意到神话的另一面,神话就开始褪色,一如阳光下的冰山,只是我们没有察觉而已。

  在文化机器强大的轰鸣声中,这个“美丽的国度”成为一个神话,只是神话总有褪色的时候。

  “欲望号街车”时常习惯性出轨,卡特里娜飓风只不过又一次让它偏离了我们脑海中的那条“美国轨道”。新奥尔良的那个美国,吹散了无数人的玫瑰色梦想,一如1992年洛杉矶街头的那场大骚乱。

  那场被称为“美国地震”的大都市暴乱,起因只是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的一个酗酒超速驾车事件——1992年3月3日,黑人司机罗德尼·金在高速公路上超速驾驶,被洛杉矶警察局的4名白人警察追上后恶意殴打,致使面部残破、肋骨和腿骨骨折。殴打现场正好被人用摄像机拍了下来,拍摄者阿根廷移民霍利迪当时在距离殴打现场仅30米远的一栋公寓的二楼阳台。

  1992年4月29日下午,全部由白人组成的12人陪审团宣布4名警察被告无罪释放。这一判决激起了黑人社区的强烈情绪,长期积压的种族紧张局势犹如火山般喷发,他们聚集在洛杉矶市中心进行示威,随后示威就演变成一场当局无法收拾的暴乱。

  从愤怒地砸汽车、砸政府机构的玻璃开始,直到人身攻击、纵火、抢劫商店,造成了大规模的破坏和伤害。当后期清理财产损失的时候,人们更是惊讶地发现,有近一半因烧掠而受到损失的,是与这场审判的种族纠葛毫不相干的韩国裔商店,大量的黑人住宅和相当数量的黑人经营的企业店铺也没有被“手下留情”。这些只是误伤?

  暴乱和毁坏开始蔓延,愤怒很快成了一场罪恶的狂欢,人们发现了抢劫的乐趣。记者所拍到的已经不再是愤怒的脸庞,而是那些提着大包小包从超级市场破损的大门里出来的人。连续5天骚乱期间,有54人死亡,2000多人受伤,12000多人被捕,1100多家店铺被烧,财产损失10亿多美元。洛杉矶暴乱已变成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一幕,那个时候的美国,各族移民们像是一份色拉,大家只是被冷冰冰地摆在盘子里。

  骚乱之后,洛杉矶脆弱的种族关系似乎要被彻底改善。但10年后的2002年7月,洛杉矶再次发生白人警察毒打黑人少年事件。法院判决当天1500多名志愿者在法院外劝阻黑人保持冷静,洛杉矶市政府也在市区许多重要目标安排了大量警察,以防万一。

  种族问题就像是美国的炸弹,不知何时引信就会被点燃。洛杉矶骚乱后不到3年,克林顿政府也遇到了这个难题。

  1995年10月3日,美国1.5亿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去关注一档电视实况转播,电视里是过去一年中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是否有罪。

  他,O.J.辛普森,前美国橄榄球超级明星,退役后成为电影明星和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1994年6月12日,他的第二任前妻妮可尔与男朋友被发现死在妮可尔位于洛杉矶的家门外,警方经过短暂而严格的调查后判定凶手是辛普森。6月17日警方通过其律师要求辛普森于当天上午11点45分前归案,但是辛普森并未出现,警方在遍寻不着之后正式确认其为逃犯。随后美国ABC、CBS、CNN等各大电视网向全球现场直播了一场无需制作费的警匪追逐片——大小数十辆警车吼着警笛闪着顶灯,伙同八九架直升机,追赶着辛普森驾驶的白色福特越野车,直到辛普森到家后出来自首。

  随后的473天里,辛普森用巨资邀请了11名美国著名的律师为其辩护,而检察机关动用了9名律师,花了900万美元来调查取证。第二年的10月3日,12名陪审员(其中9个黑人)在1.5亿电视观众包括总统克林顿的面前宣告辛普森无罪。

  人们普遍相信辛普森是杀人犯,是他的律师和以黑人为多数的陪审团救了这个黑人球星的命。这场轰动一时的“世纪大审判”的确是对美国法律制度的极大嘲弄和讽刺。腰缠万贯的名人一掷千金,利用美国的种族冲突和矛盾,最终逍遥法外。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定律在所谓自由平等的美国也行得通。

  这一次的飓风惨剧,种族矛盾似乎并非直接起因,但为什么,电视镜头上有那么多悲苦的黑人?

  如果说洛杉矶骚乱、辛普森案和新奥尔良惨剧一样,只是撕开了美国漂亮的外衣,那去年发生的美国军人虐待伊拉克战俘和粗暴对待《古兰经》的暴行,则让许多人内心受到了震撼和伤害,尤其是一直视美国为自由民主图腾的那些人。

  无数人从互联网上看到了美国女兵英格兰像牵狗一样用皮带拴住伊拉克战俘的脖子,站在赤裸的伊拉克男战俘面前轻慢戏弄。一些美国军人的现实形象与《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留在人们头脑的印象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他们没有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留下的只有粗暴和野蛮,只有人性中最黑暗的东西。

  4年前,当华裔科学家李文和在自家后院摆弄花草、跑跑步、钓钓鱼顺便写着回忆录《我的国家告了我》,他也许会怀念20多年来为美国洛斯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工作的日子,但绝对不愿意回忆起1999年因被指控盗窃美国珍贵的核武器机密而无辜入狱的那9个月。过去20年来始终将美国视为象牙塔顶峰而趋之若鹜的莘莘学子也开始心寒,美国梦也许是一场恶梦,谁会是下一个?

  3年前,美国第七大公司安然公司破产垮台,牵扯出一大批政府要员和国会议员,以及多年为其做假账的“五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原来大洋彼岸也有美国版本的。

  如今,卡特里娜飓风让我们看到了纽约、洛杉矶、旧金山和《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之外的美国,看到了挣扎着的老人、妇女和儿童。人们几乎无法相信这就是最强大最富裕的美国,对灾难如此笨拙的反应竟然来自那个高效运转的政府。

  一旦人们注意到神话的另一面,神话就开始褪色,一如阳光下的冰山,只是我们难以察觉它的消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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