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有一周，北京朝阳区一家超市的水果区，精致的草莓礼盒摆成小山形。喜庆的红色、硕大周正的果型、甜美诱人的香气，让草莓在上市水果种类较少的冬季格外受到关注。民生智库的数据也显示了草莓越来越高的受欢迎程度，近十年来我国草莓栽培面积年均增长4.95%，产量年均增长5.18%，高于水果类产量增速近1倍。

　　但“草莓越来越贵”也成了不少消费者近年的共识。精品超市里刚上市的丹东红颜草莓已经卖到每斤99元，淘宝上标注产地直发的丹东红颜草莓特大果，每斤也要40+元起步。

　　不同于往年，今年草莓的零售价贵了，批发商反倒赚得更少了。北京新发地草莓一级批发商张先生对界面新闻表示，最近丹东红颜草莓批发价已经形成了倒挂：现在产地收货价差不多在20-23元一斤，批发价也基本在23元一斤左右，收货价和批发售价差不多，但中间包装、运输、损耗还有每斤约3.5元的成本，算下来每斤都在赔钱。

　　“今年明显感觉卖不动，新发地大部分草莓批发商都不赚钱，”张先生说：“不只北京，沈阳、天津等多地的大批发市场也都是这样，往年没有这么难做。”

　　2023年正月开始得早，加之此前的疫情影响，提前的返乡潮被认为是上述情况的主要原因。在张先生供货的北京果蔬易购生鲜超市一家门店，2022年的每日客单数在近1600单左右，客单价约为40元，近期营业数据已接近腰斩。相比较之下，反倒是张先生在邯郸等三四线城市的客户近期经营表现更好。

　　消费端购买力下降，草莓保质期短难以长期存放，每天大量到货的批发商们急于出手，就形成了价格踩踏。尽管明知进货不赚钱，批发商也没法停下来。“一来，如果你挺不住，客户就流失到了别人家；其次，新发地这些大的草莓批发商，每家在产地都有六七十号工人负责分拣、包装，日薪200元，如果工人没活干，工资就相当于白给了，还是个赔，”王先生说罢叹了口气。

　　电子商务专业的丹东东港人张宇对新京报透露，因为运输、包装等条件不成熟，此前丹东草莓主要覆盖东三省，走线年丹东草莓在全国范围内走红。“现在东港本地做电商的多了，10个网店有2个在做直播，”张宇介绍说。

　　不仅大小网红们想从草莓生意中分一杯羹，产地的种植户也加入了线上销售大军。入选丹东东港“十大草莓种植基地”之一的鸿丰家庭农场经营者裴轶锋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为了打造自有品牌的口碑，他会把品质最好的草莓放在朋友圈等私域出售，以顺丰冷链直接快递给消费者，其余的则进入常规批发渠道。

　　生鲜快递技术的改进，让消费者可以直接从产地购买到高品质的水果，这势必使传统批发渠道的客源形成流失。

　　至于为什么感觉草莓价格越来越贵？原来，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中，普通草莓逐渐出局，市场热度由具有一定稀缺性的优质草莓占据。而娇贵品相背后，每一步都是成本。

　　首先，种植者对受欢迎的草莓品种往往投入更多。百果园商品经理兼高级采购师刘赘介绍称，公司在售的10余种草莓中，改良自红颜的红芭蕾草莓卖相和风味更佳，为主力品种；宁玉则定位中低端，但由于后者上市早，所以仅用来在红芭蕾草莓上市前填补市场。

　　不同的销售情况使得种植两种草莓的收益不同，但农户对于市场表现更好的草莓品种积极性更高，栽培时花费的时间精力也就更多。这又使得该品种草莓品质越来越高，也更容易卖上价格。

　　尽管全国多个省市都有草莓种植基地，但适宜的风土才能产出更优质的果品。以丹东为例，这里地处北纬40°左右的草莓生长黄金带，优质的水土条件之余，还具备充足光照和较大的昼夜温差，有利于草莓糖分的累积。丹东出产的红颜草莓色泽漂亮、个头突出，糖度可达12度，远超8度左右的常规草莓。东港是丹东最为知名的草莓产地，此外安徽长丰及江苏多个基地也被认为是理想的草莓产区。

　　明星产区的水果供不应求，相较之下，一些优势较弱的产地近年就呈现明显的萎缩之势。成都双流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就开始种植草莓，但因当地光照少，昼夜温差不大等原因，出产的草莓在累计糖分和风味程度上较其他产区不突出，种植规模也逐渐萎缩。“成都共有170多家百果园门店，并不算体量十分大的销售区，但因产量萎缩导致组织货源难度较大，一旦经历换厂，双流草莓都没有办法满足当地供应，”刘赘向记者表示。

　　根据刘赘的介绍，百果园2019/2020、2021/2022两年的全国草莓销量约在4500吨、8300吨，2022/2023年预计可达9000吨以上，呈逐年向上趋势。草莓销量的扩大，离不开加工和物流环节的改善。正是这些因素让远离优质产地的消费者，在草莓的长距离运输后仍可以享用到新鲜口感，但成本也节节攀升。

　　“大约2012年，百果园第一次把草莓从南京运到深圳。采用的是常温挂车，下面垫的是草莓叶子，结果到达目的地后打开一看，损耗达到60-70%，承运的物流公司一下就亏了几十万，”刘赘说。

　　此后百果园对草莓的运输制定的严格的标准：使用胶筐、带孔海绵、蛋糕纸底拖摆放草莓，达到防震效果；不仅在行车的过程中使用温度表对冷藏车内进行温度监控，还要控制车速在85公里每小时以内，以防颠簸对水果产生挤压。想完成一次高质量的草莓运输，适当的包装、冷链保存、较高的物流要求，缺一不可。

　　“之前太原疫情时，整个当地仓配全部被封控，我们通过旁边的兄弟配送公司帮忙，还调度附近的郑州区、北京区运力才保证门店的正常配送”刘赘说。

　　大公司拥有更多可调用的社会资源，但个体农户往往只关注种植劳动，疫情封控期间，水果采购商和外运车辆无法按时就位，地里等待采摘的草莓就遇上了更大的难题。

　　据《四川农村日报》报道，2022年11月下旬，四川天府新区永兴冬草莓上市期间，村里种植的800余亩草莓，往年主要销往重庆等地，当时因交通受阻等多方面影响遭遇旺季滞销。最终在农业社会化服务中心和水果销售企业的帮助下，才找到新市场。

　　成都壹品汇果业有限公司作为连接农户与市场的“中间商”，具备分拣与包装等能力，也从井堰村等地收购了1300余公斤草莓，投入到纾困农户的队伍中。“我做了20多年水果生意，打电话给各个市场找买家，能汽运的地方用汽运，汽运运不出去就用空运，算是没让草莓烂在地里，”该公司负责人接受界面采访时表示。

　　从一颗草莓苗到顾客手中的优质美味，每一步的传递都饱含劳动者的艰辛。但一些不良商家的行为，却让消费者在购买草莓时越来越容易踩坑。

　　东港一位草莓园经营者指出，为了使草莓看上去品相更好，过量使用膨大剂、硬果素等也不是行业秘密。“说句难听的，有些草莓看上去漂亮，实际上我们试过喂狗，狗都不吃，”上述草莓园经营者对这样的现象表达了愤怒。

　　“农产品的用药一直是中国农业的现实问题，如果只是和种植户达成供货协议，那么对于农民种植过程中实际用药的情况，是很难去追溯的。所以我们从2017年开始在南京投入建设了1100亩自有草莓基地，到去年全国四个产区已经形成7400亩草莓基地，这便于对种植端进行统一的管控。”对于这一情况，刘赘分享了百果园作为大型水果零售连锁品牌的经验。

　　“产地作弊”也是草莓消费时容易遇到的问题，如今正变得越来越不易被察觉。往年有人举报过购买的丹东草莓，发货地却为江苏的现象。但据业内人士透露，今年不良商家会从秦皇岛、辽阳等近途产地收草莓运至丹东发货，这些草莓在外观上难以区分，但味道却有不小差异。也有卖家从不同种植户手里收购品质参差的丹东草莓混装发出，消费者会在一次网购中收到大小、新鲜程度不同的草莓。

　　记者从电商平台购买的丹东红颜草莓，售价在每斤60元，每一颗都具有精美的包装，但同一批次中却出现大小、新鲜程度不同的果品

　　“电商顾客对水果的包容度较高，只有在发现网购的草莓和预期有很大差异时才选择退换。很多网络卖家并不以草莓为营生，赚一笔就跑了，但消费者吃过之后印象差，坑的还是以草莓为营生的人，“新发地草莓批发商张先生和草莓园经营者裴轶锋均发出类似感慨。

　　一边是线上线下博弈对传统销售渠道产生的冲击，一边是从种植到物流，淘金过程中有待正规化的各个环节。草莓在冬季水果市场逐年走俏，但背后问题也正在隐现。